旅途中 那一刻间的旅伴

人在旅途，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旅伴。一路旅行，陪伴你我最多的是亲人，是朋友。但也有一些人，也许只与我们相伴相行了几分钟，也许只与我们交谈了几句话，也许只是与我们擦肩而过连一瞬间的对望都没有，也许只是你看到了他而他（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你，但他（她）却在你的心里留下了印象，给你的旅程增添了色彩。他们不是自己约定的旅伴，我称他们是旅途中一刻间的旅伴。

旅行者的主体曾经是年轻人，但不断变迁的时代，已将老年人改造成了旅行的生力军。在风光旖旎的景色里，到处可见他们的身影，处处能歌善舞时时欢声笑语的大妈们，分明才是一抹崭新的靓丽风景。因为 “大妈”这个近年频繁出现的词被赋予了太多的内涵，我在这里更乐意叫她们大姐。

油菜花开的时节，我和家人驱车的到郊野踏青，刚刚驻车，旁边便几乎同时停下了两辆旅游大巴。车门打开，鱼贯而出清一色六十岁开外活力充沛的老者，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大姐。大姐们个个浓妆淡抹，个个喜眉笑目，个个步履轻盈，像欢快的小鸟，成群结队唧唧喳喳地四散而去，只一会儿的工夫，彩蝶一样翻飞着，翩然游弋于花海之中。

大姐们扛着旗帜，放着音乐，举着自拍杆，不厌其烦地穿梭在田垄之间，兴高采烈地和着节拍，自信优雅地表演着POSE，一齐喊着口令，一齐唱着歌谣，一齐摇着腰肢，一齐将美丽装进手机里，一齐将快乐直播到网络上。仿佛中，已不是她们被淹没在花海里，而是花海被她们淹没在了春风里。

看见我手持一架单反正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远处的几位大姐挥舞起手中的纱巾，雀跃着向我高声招呼，询问我坐的哪辆车是哪个团队的。得知我只是一个路边的散兵游勇，便愈加高兴地邀请我关照一下她们的小团队，为她们拍摄几个得意的瞬间，留下几个难忘的回忆。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咔嚓咔嚓之间，我的相机里就装满了活泼烂漫的倩影。

相比于纵情享受生活的大妈，年轻的父母们出门旅行一趟，快乐中就间杂着些许辛苦。虽然开车自驾时间比较自由，但大车上还装着小车，小车上还躺着一个宝宝，几个包包里还装着宝宝吃喝拉撒睡的一应物件。宝宝高兴了，就推着，宝宝不高兴了，就得抱着，平路时推着，爬山时抱着，一个人推着车，一个人抱着娃儿。玩儿疯的时候，直接将娃儿耸上肩头，汗流浃背地顶着一轮骄阳，也顶着一个手舞足蹈喜笑颜开的娃儿，屁颠儿屁颠儿地呲着牙咧着嘴，累并快乐着。

在南太行一段人头攒动的山路上，一个宝宝昏昏沉沉地趴在爸爸的肩头，马上要睡着的样子，突然发现后面有相机镜头对着他，立刻警觉地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得望着我，随即害怕似的缩了脑袋，躲到爸爸的下巴底下，可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来窥视我一下，看见我友善地对他微笑，也就对着我嘻嘻地笑一下。小家伙尚无法分辨一路景物的好坏，却已对陌生人的善恶有了准确的理解。没有哭闹，没有喊叫，如此反复几次，宝宝终于抵挡不住睡意，也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安全，趴在爸爸的肩头安稳地睡着了。对一个宝宝来说，有什么地方比爸爸的肩头更可靠呢？

爸爸的肩头有多可靠，妈妈的怀抱就有多温暖。有一年的三月中旬，贵州毕节百里杜鹃的杜鹃花开得正艳。一阵突如其来的斜风细雨掠过，云雾濛濛的山顶气温骤然下降，树上结出一层薄薄的霜碴，冷得游人不停地搓着双手。

一位年轻的妈妈怀抱着宝宝走了过来。妈妈给宝宝穿上了棉衣，又在襁褓外面裹了一层毛巾被，紧紧地搂在胸前。宝宝两只明亮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左顾右盼着四周的一切，露在外面的两个小脸蛋和两只小手都红扑扑的，不知是被冷得，还是被热得，好稚气，好可爱，好卡通，比刚刚遭受风霜打击的杜鹃花生动了许多，漂亮得太多。

我们请求年轻的妈妈拍一张母女的合影，年轻的妈妈欣然应允。在我们拍照的当儿，宝宝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大概以为妈妈停下来，是特意让她结识眼前新朋友的。临了，我们轻轻地抚摸一下宝宝的小手，亲昵地拍拍宝宝的小脸蛋，都是热乎乎的，反而是我们冰凉的手让宝宝不禁激灵了一下。我们不好意思地向母女俩表达着歉意，年轻的妈妈不以为意地冲我们笑笑，抬起宝宝的手轻轻地摆着，教宝宝向我们致意道别。

一次，爬山的途中，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忽前忽后地陪着我们走了十几分钟。可能是厌烦了父母的絮絮叨叨，两个小家伙总是脱离大人的视线，一股劲儿地往前跑，充当着开路先锋，只是在听到了父母在后面焦急的大声呼喊后，才肯停下来稍稍歇息一下，等父母看到了他们的影子，就哈哈大笑着呼应一声，又抬腿爬上台阶跑得远远的，不亦乐乎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好似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有着无穷无尽的乐趣。

看着满头大汗的两个孩子，我们逗他们：不要太调皮哟，大人撵上来，屁股上要挨巴掌的。两个小家伙也不言语，只是伸胳膊踢腿地比划着，对我们扮起各种各样的鬼脸儿，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摆起一连串的 “造型”，诱惑我们赶快拍照留念。

八月，依然是酷暑难当的时节。从黄河小浪底景区停车场的一角，传来一阵萨克斯深情悠扬的乐声，是百听不厌的苏格兰金曲《友谊天长地久》。循声走过去，只见两辆旅游大巴中间的过道上，一个中年的汉子正在专注地吹奏着。汉子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体已经发胖，坐着一个小马扎，脚边放着一瓶水，大巴两侧行李箱的门都洞开着，想必是希望穿车的“过堂风”能多送来一些凉意。汉子双眼紧盯着行李箱里的一个方向，大概是那里放着乐谱。汉子身后车体上有一个巨大的红色图案，造型犹如一只起舞的火凤凰，也恰如他手中的萨克斯，别有味道，相映成趣。

大巴车上空无一人，游客早已走远。这汉子，该是大巴车的司机吧？他正趁着难得的闲暇，陶醉在自己演奏的音乐里，扫除着身体的疲乏，表达着温柔的情致，散发着浪漫的气息，积蓄着人生的意义：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吹奏完一曲《友谊天长地久》，汉子伸手到行李箱里，像是去翻找下一个曲目的乐谱。我本想双手鼓掌，但看到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又缩手回来，没敢出声打扰，准备悄悄地离开。汉子似乎已经瞥见了我，微微颔首点了一下头。在我转身离开之时，身后再次传来了萨克斯的乐声，是一曲同样深情悠扬的《昨日重现》，流淌着同样温馨的时光。

去年秋天，我们的旅游大巴奔驰在河西走廊的连霍高速上，由嘉峪关驶往敦煌，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覆盖着皑皑白雪，辽阔的戈壁滩一派苍茫。途中，大巴车拐进瓜州服务区，停在了一辆载重卡车旁边。大卡车大红色的车头上，喷写着几个黄色的大字，惹人眼目：不忘初心，继续钱进。油箱盖上喷绘了一个拼命奔跑的小人，旁边是另一行字：我将为我年轻时吹过的牛奋斗终身。

隔着大巴车的窗户玻璃，我观察到这辆车体总质量25吨，准拖总质量40吨的卡车，满载货物，来自万里之遥的广西桂林灌云县。这辆车行进到此，经历了几个日夜？这辆车的终点在哪里？是去敦煌吗？还是去乌鲁木齐？还是去往更为遥远的阿拉山口？或者是要穿越中亚，去趟欧洲吧？

我不由自主地下车过去，想和开车的小哥套套近乎聊几句，聊聊他长途奔波的意志和毅力，聊聊他矢志不移的初心和使命，聊聊他胸中憧憬的是诗和远方，还是怀揣着琐碎且现实的生活，聊聊他不辞辛苦不远万里而踏上征程的动力。

大卡车驾驶室的门开着，驾驶室里窗明几净，副驾驶的座位上，静静地放置着一只装有洗漱用品的小提篮，车门口的地面上是一只盛满了水的塑料桶，唯独不见司机小哥的踪影。

待我和同车的团友们办完私事回来，大卡车还在那里静静地停着，驾驶室内外的一切原样未动。司机小哥依然不见踪影，直到我们的大巴离开，也未能谋上一面。坐定在自己的座位上，我有点恋恋不舍，刚才看清大卡车车门的下方还有一行字：忘了他吧，我拉货养你！

瓜州以盛产绝美的瓜果闻名，瓜州的服务区里琳琅满目都是瓜果。“冰泉浸绿玉，霸刀破黄金；凉冷消晚暑，清甘洗渴心”，这是古往今来对瓜州蜜瓜由衷的赞美诗。也许小哥此刻还坐在服务区的餐桌前，正埋头忘情地品味着香甜的瓜果，他是否想在这甘甜之地稍稍多留恋一会儿，让瓜果的香甜从口中弥漫到肠胃，弥漫到肺腑，弥漫到脑海，弥漫到理想的远方，弥漫出平凡的生活，弥漫出诗情画意，弥漫出高大挺拔的自己？

旅途之上，那一面之交，那一语之暄，那无意一瞥，那匆匆一过，对面或侧面熙熙攘攘不知名姓不知来去的旅人，注定与你我都有一瞬间的缘分，都是你我那一刻间难得的旅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