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去江边的灯塔下坐一坐

文|江徐

没错，我借用了伍尔夫的书名，但那天的确有走到灯塔去。

那是三月初的一天，在江边某房地产高处的露台，倚栏眺望，很有几分江山入怀的意境：

空旷无人的草坪即将复苏，微澜起伏的地势让人想起远方的草原。一个英文单词——MOONLIT——海上明月——房地产的尊名，凹了个造型，点缀其中。

再远些，一湾流水，二丛蒹葭，三四只飞鸟无声掠过。流水另一边，同样是空旷无人的草坪起起伏伏。灯塔站在更远些的起伏处。塔下，稀疏几棵树，看起来像新植的广玉兰，小如草芥，真是野旷天低树。

我知道灯塔后面就是长江，但因为是阴天，边加上这里属于长江入海口，呆看半晌也没有一只船。失去阳光照耀的江面像电影放映前的屏幕，安静地垂挂在我面前。

那灯塔到底有多高？里面会有些什么呢？我走下露台，穿过草坪、一顶长桥、往灯塔那个方向走去。路过土坡，上面有一小片星星点点的油菜花田。独立旷野的孤松颇有风骨。

“灯塔，是茫茫黑暗中的一个已知点。”迎接我的，是写在灯塔外墙上的这句名言，来自詹妮特· 温特森的小说《守望灯塔》。

碎砖铺成的小路通向敞开的门，还有段距离时我就听到了唱片声音，仿佛塔里有人，仿佛二三知己，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聆听过时却可寻味的曲子，房间是民国格调的房间。当我走到门口，其中一人以笑相迎，彼此不曾谋面，却有天然的亲切感。我喜欢有所克制的热情和脱离情感绑架的自在。

呵呵，当然没有人，安静的一隅恰如它的名字——海角电台。一进门，看到墙上两排发光字：认清生活的真相，并继续保持热爱。

这里空间虽狭小，角角落落却都体现着布置者的用心。因为小，更显得温馨。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的台灯的确是民国风，翡翠绿的灯罩，罩下垂着开关线，流苏似的。台灯旁，摆放着小而别致的木质台历，上面显示：3月4日，火。

我在桌前坐下来。左手边，一具小书架，将书脊浏览过去，宛然心喜——小王子、在西伯利亚深林中、但愿有一天你会懂、忽远忽近、邂逅小时光钢琴旅行志，这些书名，真是契合有意愿坐在此处的过客的心境啊，谢谢布置者的用心与好品味。

根据眼缘，我抽出几米的绘本，因为看到“几米”就想起他的那句话：没有烦心事，静静地走一段路，就是幸福。当年对这句话一读倾心。如今想来，烦心事总归难免，若能静静地走一段路，就是一种休息，一种消解，一种快乐。

而眼前，我随手翻开他的绘本，映入眼帘的，是占据整个页面的幽蓝星空，星空中写着：但愿他可以找到生存之道啊！这句话，难道不也是对每一个有缘来到这里，有缘抽到这本书，又有缘翻到这一页的匆匆过客所言的吗？冥冥之中，自有因缘。

此时此刻，我不想看什么书，也不想想什么问题，在这样的门口坐一坐，就很好。门外，不远处就是长江，能看清江面的绵绵微波。电台中的说唱歌手问道：这个世界无限大，你能跟我说说你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吗？真想趴在桌上睡一觉，像上学时候趴在桌上午睡那样。

想起苏东坡在黄州时，曾住临皋亭，他在信中向友人炫耀：“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此幸未始有也。”那是他一个人的灯塔。

天地辽阔也狭小，日子散漫又紧凑。在山下呆久了，就想上山去。在山上呆腻了，又想下山来。凡夫俗子，无不如此。人，需要适时将自己放逐到海角天涯，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

沿着螺旋形的楼梯拾阶而上，钻入海螺壳角尖尖儿上，也就站到了灯塔最高处。电台的灵魂藏在这里——电脑、耳麦、话筒、供阅读的书。

有那么晃神的一瞬，我以为我可以、也非常想通过这部电台，发送几句话给某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发给生活在另一时空的亲人，说说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改变，说一说这些年，我过得怎样。

然而我只能倚在海螺壳尖尖儿的窗口，看一会儿江水，听一会儿电台正播放的老情歌。2022年3月4这一天，这里属于我一个人的海角。

写下这些文字时，又将那天在灯塔拍的照片逐一翻阅。看到那盏台灯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我怎么没有拉一下开关线，看看它到底亮不亮？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