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和顶冰花

顶冰花开的消息被我从朋友圈里拎出来，扔进了小群。美莹和小蕊相继冒泡，嚷着要去看——寻春去！

去哪儿看？七剑天汇山庄，也称七剑天汇山庄影视城，位于乌鲁木齐市米东区铁厂沟镇峡门子景区南侧的甘沟河谷地带。山庄名字缘于一部名为《七剑》的电影。2005年，香港著名导演、新武侠的开山之人徐克将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七剑下天山》搬上荧幕，在长8公里、宽1公里、三面环山的山沟里搭景设台，修起了山寨、民居、黑灵殿、习武祠堂、酒楼、马厩、地下暗道……影视城名噪一时，许多游客慕名而来。

将车窗摇下一半，山风扭着腰身进来，亲眤地拂着面颊。

不到半小时，我们就到达了七剑山庄影视城，车停在游客接待中心外面。阳光和煦，山风微凉。早就知道影视城已被彻底废弃，所以，当满眼荒败入眼，并不吃惊。一边是正在死去的建筑，一边是等待春风唤醒的一沟百年老榆树，而我们是来看顶冰花的。

在只剩一副骨架的凉棚旁边的野草丛中，顶冰花正在闪烁，它们梦影一般的黄，星星点点，连成一小片。但我没有挪步。眼前的建筑和影视城的前世今生绊住了我。

七剑台上的七把剑刺向天空，名曰竞星、日月、天瀑、舍神、青干、游龙、莫问。刀光剑影，曾在谁手？电影的最后，七位携剑侠士纵马戈壁，向江湖而去——此所谓“七剑下天山”。让所有新疆人尤其是米东人激动的，正是“天山”两个字。眼下，有一把剑已是残剑，空余剑柄。

青春曾在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世界里激荡且如痴如醉：快意恩仇，西风烈马，古道逍遥，一骑绝尘……暗恋江湖一场，未洗江湖风尘，心中却总飘着一片江湖。当江湖散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道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是何等的洒脱！即使怅惘，也美不可言。

正对大路的，是曾经的游客接待中心。台阶两侧各有一匹白马雕像；廊柱与头拱衔接处，立有浓眉大眼身形健硕的武士塑像；屋顶边缘的两端各踞一只梅花鹿；屋顶上竖着五个石塔；因为所知有限，实在说不出这个建筑是什么风格，据说是仿明清建筑。大厅的拱型门已被砖块层层堵死。曾经，大厅里悬挂着《七剑》导演的工作照和演员的大幅剧照，从此门进去，游人在买票时，尚能与照片上的眼神对视，风起云涌的江湖仿佛真在天山出现过。

被堵死的门，表情绝望。多少冷落，堆出最后的放弃？

山风微微，春阳不燥。一声叹息跌落心底。

小蕊连叹可惜，美莹挥舞着双手，声音激昂，开始大声“指点江山”：“把这块空地铺上瓷砖，把棚子重新刷漆，吊上红灯笼；把这把断了的剑重新修好，掉皮掉漆的地方重新粉刷；房子重新修缮，搞成风情客栈，请几个网红拍短视频作宣传……”

她转过头看向我俩，寻找支持。我们望着她，无言。

那废弃房屋占据的位置，可能开过成片的顶冰花。

山谷静谧，老鸹的粗厉叫声从一棵榆树上传来。是啊，还有它，每日里给山献歌，给榆树和百草献歌，歌声虽然粗糙，焉知不是山谷所爱？很快，我从灰色、细密、缭乱的树枝间发现了它。只挪动了几步，它便飞去了另一棵树。它可能并非怕我，而是想让我看到它。只是一团影的飞翔，却令我觉得它守卫荒凉和繁华，比谁都虔诚。

如今，进得山间，听鸟唱歌，见鸟影划过，成了安逸的享受。当一只呱呱鸡从山腰间一堆岩石中鸣叫着飞出，我知道，它在告诉我它的存在。

建筑的破败，从来没有影响一棵树的生长和一朵顶冰花的如期开放，从来没有让一只鸟停止歌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破败是宿命，生长也是。

不如看看顶冰花。

顶冰花因“顶冰而出”而得名。春气涌动，它应声而和，唱响了拔地而起的歌。它小巧，指甲盖般大小，却美丽、饱满、炫目，开得那么认真，叫人心疼。顶冰花全株有毒，有清心之效，民间常用它治疗心脏病。你瞧，即使这么小的花，也是有故事的。

春日的河坝边，一丛卧地的荨麻开始返青，顶出根根绿枝；石头间，枯枝旁，牛粪边，一朵朵黄色顶冰花眼神明媚，笑意嫣然。

（作者系新疆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