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随着冬奥脚步临近,运动员将在赛场上书写他们的故事,而有一群人同样也将迎来“终极大考”,为此他们已经筹备了近3年。

故事回到2015年7月,申办冬奥会成功后,应国际雪联的要求,北京冬奥组委决定培养一批中国自己的滑雪医生,这意味着体育界一块空白将被填补:中国很少举办顶尖冰雪赛事,且一直有“冰强雪弱”的说法,此前诸如世界杯等赛事进行雪道救援的只有赛场的巡逻队员。

2019年初,集结号吹响,北京、河北两地的十多家医院抽调相关临床人员,组建了“北京冬奥滑雪医疗保障梦之队”。

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北京冬奥滑雪医疗保障梦之队”。

很多人认为,会滑雪和懂医术就能当滑雪医生。事实上,面临低温大风等严寒天气,复杂的地形和紧张的赛事,救援的难度也成倍上升。

时间一晃过去三年,这支“梦之队”已经成为本届冬奥会一份宝贵财富。他们从具有不同滑雪水平的各个专科的医务工作者,升级成了真正具备高山雪地救援能力的滑雪医生。不仅要求滑雪流畅,还要安全抵达,迅速救治。赛场条件有限,他们就靠一个急救背包和一双手,对伤员进行快速验伤、救治。“我们的目的第一是救治伤员,第二是清空赛道。”从发现运动员受伤,医疗队要4分钟救援到位,10分钟清场,救援工作争分夺秒。

没有现成的雪道救援方案,他们必须自己探索:运动员受伤后巡逻队员和滑雪医生如何分工配合?验伤后现场要处理到什么程度?如何把通讯流程、时间把控等因素融入到救援方案?这是“梦之队”成立之初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近日,南都记者和两位第一批进入“梦之队”的滑雪医生聊了聊,分享这三年摸着石头过河的体验如何。

南都对话:

李亚洲,47岁,河北医科大学第三医院小儿骨科副主任,2019年进入“冬奥滑雪医疗保障梦之队”担任云顶队队长。

丛刚,40岁,河北北方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感染内科主治医师,2019年初成为“冬奥滑雪保障梦之队”的一员,负责冬奥会期间张家口云顶赛区滑雪医疗保障工作。

谈培训

急救、滑雪、英语都要学,不少都要重新来

南都:能否谈谈各自的入队经历?

李亚洲:我来自河北大学第三医院,是北京冬奥滑雪医疗保障队梦之队的队长,专业是小儿骨科。

我本身有一定滑雪基础,在成立之初就进入了“梦之队”,因为工作、专业和年龄因素就给大家领队了。作为队长,我负责所有队员的训练安排,包括场地急救医疗技术培训、滑雪技术培训、队员的衣食住行,以及和雪场、医疗培训中心的一系列沟通等。

丛刚:我是河北省张家口市河北北方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一名感染科医生,同样也是2019年第一批进入“梦之队”的滑雪医生。

当时河北省卫健委发文件在省内各个医院召集有滑雪技能的医生,我听说有机会服务冬奥,加上我本身会滑雪就第一时间报名了。我们医院本身就在张家口有地理优势,会滑雪的医生相对多一些,加上我一共有4名滑雪医生入选,也是当时河北选派滑雪医生最多的一家单位。

南都:“梦之队”目前有多少人?筹备了多久?

李亚洲:中国自申办冬奥会成功后就开始筹备建立中国第一支滑雪医生队伍,曾经有业内专家论证过,像我们这种具有滑雪基础的医生经过多长时间的培训才能达到冬奥会的要求。从2019年初正式成立开始,总共给了我们3-4个雪季的训练时间。

我们冬奥滑雪医生有两个分队,一拨是高山队,负责北京延庆高山滑雪,他们有50名队员;我们隶属云顶队,由来自河北和北京籍的医务人员共同组成,负责崇礼云顶滑雪公园的赛道医疗保障,包括空中技巧、雪上技巧、U型场地、平行大回转、坡面障碍技巧、坡面障碍追逐等项目,一共有40位滑雪医生。

南都:会滑雪懂医术就能当好滑雪医生吗?冬奥会赛场对医生来说提出了怎样的特殊要求?

李亚洲:我们团队的医生虽然都会滑雪,但和大家平时娱乐时琢磨着怎么把滑雪滑得漂亮好玩不一样,真正的救援需要专业的滑行技巧,我们更多采要的是横滑降、斜滑降和犁式滑行。和大家想象中追求速度、美观不同,我们在快速的同时更追求稳定和安全。

除了滑雪技巧上的侧重点不同,在急救技术上也不一样。我作为一个骨科医师,打石膏、伤口包扎、骨折急救手术是日常工作,但在低温(零下20 -30 )、大风的雪地坡道上穿着滑雪装备去做这些就很困难了,可以说都需要重新系统的学习。

现在每个队员都有自己的专业,像我对骨科有一定治疗经验,但雪地救援的时候脑外伤、胸外伤、腹外伤等都有可能出现。这些伤病虽然在大学的时候学习过,但毕竟20年工作里接触得少了,所以还需要一个全面的培训。

丛刚:和此前的工作内容差别非常大,雪地救援我们叫院前急救,没有了熟悉、固定的环境,气候地形不一样,周围可以利用进行救治和转运的资源也不一样。而且我们之前所干的工作都是院内诊疗,院前急救本身不是我们的强项。我作为一名内科医生,在赛场上涉及比较多的是外伤处理,这些都要学会并且很熟练才可以。

南都:谁来给你们培训?怎么培训?

李亚洲:我们主要分为医疗急救技术、滑雪技术、英语等几部分的培训。

在医疗急救技术方面,北京120急救中心为滑雪医生团队提供“从头到脚”的国际标准全科医疗急救技术培训,他们的培训经验很丰富。

在滑雪培训方面,国家也投入了很大财力物力,负责给我们培训的都是加拿大滑雪三级教练。滑雪有几种全世界认可的水平认证,就像英语中的托福、雅思一样,国际上滑雪技术有奥地利、加拿大等标准,我们用的是加拿大标准,分为1到4级。我们滑雪医生团队大多也都考了加拿大一级证,个别考上了二、三级证。但对我们来说,我们滑雪更多为救援工作作准备,没有级别的要求。

丛刚:在语言方面,冬奥组委给我们每个人报了英孚英语培训课程,以听说为主,最低要求是我们每个人要完成16个单元的课程。此外我们医院也很重视,专门聘请了新东方的老师授课。我们还有专门的学习教材,就叫做《2022冬奥会雪上运动医护人员英语教程》,模拟各种运动员受伤的情景,包括怎么问诊、怎么判断伤情、怎么跟运动员交流等等。

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梦之队”在雪场急救演练。

谈赛场救援

我们的目标一是救治伤员,二是清空赛道

南都:滑雪医生有一个4分钟的到达时间,指的是什么?

李亚洲:4分钟之内需要进行一系列动作,首先从运动员受伤,NTO(国内技术官员)要判断受伤运动员能否在5秒之内自行起身,如果不能,根据伤情手台通知竞赛长,由RD(国际雪联竞赛主任)和竞赛长下达停止比赛命令,NTO举起黄旗,引导所有运动员停止移动,然后通知滑雪医生赛道组长下达救援命令,作为调度组长,我需要快速反应确认运动员受伤的段位靠近哪个FOP医疗救援点,通知最近的滑雪医生快速进场,对受伤运动员进行验伤,这整个过程加起来是4分钟。从这次测试赛看,从滑雪医生收到命令到抵达受伤运动员身边只需不到半分钟。

南都:作为队长您在赛场上负责什么?

李亚洲:就像这次雪地追逐世界杯比赛,我需要时刻盯着运动员的大致抵达区域,听着NTO的通讯手台(一半多的赛道都是盲区)。赛道上分布有7个FOP医疗点(比赛场地医疗点),每一个点位有两个滑雪医生。一旦有伤情我要判定哪一段出现问题,调派哪个点位救援最为迅速。当然,这个“最近”是说找最靠近的上方点位滑下去,从下爬上去时间就太久了。

除了滑雪医生,各点位还配有两个雪场巡逻队员。滑雪医生找到伤员后会先验伤,报告山下医疗站做准备,同时一助进行包扎止血、颈托固定等针对性操作,不能走的话需要把伤员固定在担架上抬到救护船。巡逻队员会拉着救护船把受伤运动员送到医疗站,再进行进一步验伤和诊治。因为医疗站也没有大型设备比如拍片、核磁等,在把伤员生命体征控制好后再通过救护车转运到北医三院崇礼院区。最严重的四级损伤,那就需要启动直升机救援,用最快速的方式和死神赛跑。

我们的目的第一是救治伤员,第二就是清空赛道。因为国际赛事都是全球直播,尽快恢复比赛也是其中一个目标,总结起来就是“4分钟救援到位,10分钟清场”。

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李亚洲。

谈判断伤情

全靠一个听诊器加一双手

南都:滑雪医生如何在雪场上判断伤情?

李亚洲:我们在雪场上判断伤情,基本没有任何检查手段,只能靠一个听诊器和一双手对伤员进行大致的分级,首先要观察伤员的意识和生命体征,同时观察身体有无出血,肢体有无畸形等,根据这些分为4级:1级是轻伤,运动员摔倒了自己能爬起来自己滑行下去;2级3级是一些重度损伤,比如出现骨折、脑外伤、意识有些模糊等情况,这需要用救护船把伤员带走救治;4级就危及到生命了,比如出现一些大出血和重度的颅脑损伤,这时候我们要抢救生命,必要的话就要启动直升机救援了。

因为滑雪医生数量还是有限,救治完伤员后我们的滑雪医生需要迅速归位,保障恢复的比赛。

南都:有什么是来到雪场救援后才摸索到的经验?

李亚洲:有一种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摸索后也和国内外专家交流后的一个共识就是,在高山雪场进行救援时,在一些极端天气下可能并不适合进行心肺复苏。比如在体感温度零下30度的情况下,又有大风,是解开运动员的衣服心肺复苏好还是用3、4分钟的时间拉到医疗站进行救治更好?要知道运动员穿的衣服都非常少,一层护甲和一层滑雪紧身衣,一旦静止下来,体内热量的流失速度非常之快,而在野外低温本身就是致命的。如果能在救治船上按压着往回走是最好的,但有时候雪道坡面会非常陡,在四五十度的坡面上,医生“骑”在船上一边心肺复苏一边往回走是非常困难的,反而可能造成其他损伤。因为我们滑下来的速度非常快,所以尽量还是把病人赶紧送到医疗站救治。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进行心肺复苏,我说的只是一种极端情况。

南都:据说每位滑雪医生都背着15公斤的救援包,里面有什么?

丛刚:最开始我们背包弄得非常大也非常沉,后来发现这影响到滑雪医生的灵活性,所以后来我们想的是把最用得着的东西放在背包,使用几率相对小或者说体积大占地方的东西,比如脊柱板有1米8长,我们就放在巡逻队员的救治船里边。

背包里最常用的就是外伤相关的,像止血绷带、弹力绷带,有四肢骨折的上夹板,颈椎损伤用的颈托也比较多,骨盆骨折用的骨盆带,如果有呕吐物可能窒息的话我们有口咽通气管和负压吸引装置。

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服务即将到来的冬奥会,“北京冬奥滑雪医疗保障梦之队”充满信心。

谈压力

最怕扎堆受伤、高难度赛道和语言不畅

南都:整个救援的过程中压力最大的地方是什么?

李亚洲:我们是第一批滑雪救援医生,虽然已经磨炼了3年,但真正参与赛事的保障还是比较少的。我个人觉得压力最大的就是两类情况。第一类是多发损伤,像障碍追逐(Ski Cross,是自由式滑雪中唯一的竞速类项目,选手四人一组出发,比拼谁先到达终点),一次就是一对一对的损伤,最多会出现4名运动员损伤。

因为我们就7个点位,如果运动员在二号点位出现4个运动员损伤,上边两个点位就两组人马,还有1个备用队,也就是只有三组人可以进场救援,要是遇到4名重伤怎么办?这是我最着急的。滑雪医生从上滑下来10秒20秒就到了,从下往上爬的话,一二百米可能要20分钟,所以我们的预备方案就是调雪地摩托车从下往上拉滑雪医生。

还有就是个别赛道救援难度非常大,比如雪上技巧(Mogul比赛场地一般建在陡峭的斜坡上,这种雪丘地形也叫“滑蘑菇”)坡度能达到三四十度,连很多经验丰富的巡逻队员滑起来难度都很大,对我们来说救援时候往下转运运动员就很困难。

再有就是当下的防疫问题,由于国内外针对疫情的认识和采取的措施不同,低温大风的赛场也不允许我们进行二级防护,队员们进行救援工作时难免要近距离接触,如何避免交叉感染是又一个挑战。结合多地的防疫经验,我们也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防疫消杀程序。

丛刚:对我来说压力最大的地方就是运动员在赛道上受伤位置不一样,有时候挂在网上,有时候坡度很陡,加上不少外国运动员身高很高,体重很大,我们一个点位的医务人员加巡逻队员搬运起来有些难度。

再就是语言交流也有一定压力,虽然我们接受了语言培训,也担心遇到英语说得不好或者非英语国家的人,交流起来会有一些问题。

南都:受过伤吗?

丛刚:刚开始训练的时候大家滑雪水平参差不齐,训练强度又大,因此经常出现受伤情况,锁骨、肋骨、脚踝骨折,韧带断裂,颅脑受伤各种情况都有。现在云顶组40名队员有两人因为骨折进行了手术治疗。我也受过伤,胸锁关节半脱位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但不影响滑雪救援。而且我们队员自己受伤了之后,因为有好几位骨科医生嘛,还是其他队员帮忙做的手术。

走进北京冬奥特殊“资产”:中国初代滑雪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北京冬奥滑雪医疗保障梦之队”在雪场训练。

谈救援方案

摸着石头过河后形成的宝贵资产

南都:据说滑雪医生的救援方案都是你们自己摸索出来的?

丛刚:我们整个救援的基础参照了ITLS(国际创伤生命支持)的救援流程,比如环境判断、初步印象、初步验伤、体格检查等都是有规范流程的。但这不是只针对雪道救援,有些东西不完全符合我们的需求,需要在实践中探索和改良。到了冬奥会赛时,我们救援要考虑现场给运动员处理到什么程度,把通讯的流程、时间的把控等因素都融入到救援方案中综合考量,经过全体滑雪医生很多轮讨论后才敲定救援方案。

李亚洲:总的来说,我们围绕“一是保证最快速抢救生命,第二保证最快速清空赛道”这两个基本原则,根据不同的赛道、不同的赛事选择了不同的救援方案。

云顶队和延庆高山队制定的救援方案也略有些区别。延庆高山滑雪的场地更陡更恶劣,像他们的速降(高山滑雪中速度最快、距离最长,也是最危险的项目,被称为雪上的“百米大战”),运动员最快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130公里。所以高山那边定的方案就是让滑雪技术更好、更熟练的巡逻队员先下,他们尽最快速度到达运动员身边查看伤情,需要滑雪医生时再下,情况不严重的就扶到一边。

相比起来,张家口云顶赛区的障碍追逐等项目的坡面对我们来讲不算什么,所以有运动员受伤后会第一通知滑雪医生救援,而且他们都良好的英语口语能力,可以和受伤运动员更好交流,缩减救援时间。

南都:一些欧美国家在雪上赛事方面比较成熟,有没有总结一套经验方法供我们参考?

李亚洲:我们此前也和国外滑雪医生和竞赛官员进行了沟通,他们是说掌握两个基本原则就行,这方面他们反而不是很严格,国际上对此也没有一个统一标准。

我认为其实每个国家有各自不同的情况。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的救援队或者巡逻队员本身医学救援能力很强,他们普遍接受过专业培训。而且聘请国外执业的医生是很昂贵的,没条件一场赛事就聘请几十名医生保障,可能有两三名滑雪医生配合巡逻队员就可以了。相比起国外的救援队,中国在医疗保障方面还是以医生为主。像本次世界杯比赛出现了应急情况,我们的滑雪医生迅速进行了处置,国际雪联竞赛官员就非常满意,他觉得我们的水准和国际上其他国家不相上下,但我们的级别更高,因为每次都是专业医生进行处置。

丛刚:在我个人看来,对于一些办过冬奥会的国家来说,这些也属于人家的一种冬奥遗产,所以不存在原封不动把现成的内部资料给我们拿来用,有些东西确实需要我们自己摸索。

南都:冬奥会结束后梦之队有何规划,会不会接着在国内培养滑雪医生队伍?

丛刚:“梦之队”作为中国第一代滑雪医生队伍,对于中国以后举办大型冰雪运动来说是一个非常宝贵的财富。我们克服了很多困难,也积累了很多经验,以后再有专业大型赛事,无论是直接上场保障还是培养下一批专业队员都游刃有余。前面的人把路走出来了,后面的人就能走的更快更好了,滑雪医生这项工作或者岗位再往下传承就容易多了。

南都记者 王凡 发自张家口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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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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