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记忆 丛林深处的宣誓

刻骨铭心的记忆 丛林深处的宣誓

作者： 王保岭

我今年已七十多岁了，也算是历经沧桑，坎坷颠簸，饱尝人间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曾经过饥寒交迫的童年、遭遇过“文革”动乱的打击、长期投身于“改革 开放”奋力拼搏的时代。但这一切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记忆力 的衰退，渐渐的被淡忘、模糊，甚至已从记忆中消失。然而，在我的生命中却有一件事，时间跨度已有半个多世纪，却至今有着刻苦铭心的记忆——在援越抗美 战场上，那硝烟弥漫、战火纷飞、高炮轰鸣的场景；志愿军战士在阵地上排山倒 海同仇敌忾的英勇气概。其中，最最让我震撼而激动一生，难以忘怀的是，司令部机关党支部冒着各种危险，在热带丛林深处，为我举行的火线入党宣誓仪式。 虽然我已届古稀之年，但那一幕幕的场景，一幅幅一帧帧的画卷，至今清晰如初。 每当我想起，顿时思绪万千，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文革”的政治动荡，使我的升学梦成为泡影，给了我战火洗礼奉献青春的机遇。随着父亲的“解放”，我改变了“黑七类”子弟的身份，便报名参军入伍。由于美帝国主义对越南的侵略战争升级，我抗美援越部队前线兵源补充的急需，我随 着二百一十四名广平籍的新兵，直接走向战场，成为了一名援越抗美的志愿军战 士。那是 1968年的 3月 25日夜，我部到达越南安世县布下镇防区，目标是保护克夫机场和布下大桥。我随团司令部机关驻防安世县群嘎山脉野生深林的半山 坡。战前，部队经过了一系列的政治、纪律、作战等方面的教育，特别是解决生死观的问题，各级指战员都纷纷写了决心书、请战书。我也向党支部递交了在战 场上愿为“五个伟大（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伟大的人民、伟大 的领袖）”奉献一切，乃至生命的血书。同时，还向组织递交了我人生第一份入党 申请书，愿意接受组织在战火中的考验。

上战场不久，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团司令部领导最终批准，我作为第一批机 关下连队锻炼的战士。我到了一营三连炮一排三班，是个六炮手。所谓五、六炮 手就是将几十斤重的炮弹搬起并将其竖起来插进音信孔，右手敲摇把再搅动以装 音信。虽然是这门炮中最简单的操作，但在作战中却异常关键，没有炮弹所有的 一系列操作都是枉然。战斗来的异常突然。那是 6月 8日的中午时分，大家完成 了各项操练、整理加固了炮身的伪装，刚离开近六十度的炮位，稍稍松了口气， 准备食用午餐的刹那。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在阵地上响起，战场上警报就是命令， 全连迅速各就各位。连长在阵地指挥所大声下达着各项作战指令，不时地通报着 敌机的距离、方向、速度。全连十六门“八五”炮，随着电缆统一传递的信号联动， 门门高炮统统指向敌机的方向，又不时地变动着方向和高度。由于初次参战，很 多作战术语我听不懂，只是全神贯注凝视着班长手中的小红旗，侧耳倾听着班长 下达“放”的命令。当敌机在我防区高度为 450米，距离 6000米时，连长夏金发下达了开火的命令。我和五炮手有条不紊的快速交替搬炮弹、装音信，还不时的清理弹壳，并按次序挪动炮弹箱子（因为每个箱子只装有两颗八五炮弹）。由于 阵地上的十六门高炮齐放，其声音的震撼度无法用语言形容，第一个齐放我的耳 朵就像进入无声的世界——耳膜出了问题，只感觉是地动山摇。在那恐怖而紧张 的瞬间，我突然发现三炮手右手发抖，仪表的联动线错位，这意味着这门炮的对空射击会出现误差，贻误战机。那时我未加思考，本能的迅速接过摇把，双目凝 视仪表盘中的红黑线使其保持重叠一致，不敢有任何的松懈。三炮手也接替我的 位置，我俩的战斗角色来了个互换，全班顺利完成了此次战斗任务。为此，连党 支部还将我的特殊表现，汇报给司令部领导和机关党支部，并建议给我记功。

回到司令部机关不久，我就报名参加了助越南百姓抗洪抢险队，冒着四十多 度的酷暑，运输粮食等生活必需品，以及向南方输送的武器弹药等战备物资。特 别是在运输消毒药品时我还有些中毒，自己坚持不下岗位，直到任务结束，受到 团副参谋长李金栋为领队的临时党组织的表扬。在排里的日常工作中，自己也是 坚持吃苦在前，从小事做起，帮厨助人等。按照当时的政治风气常常狠斗“私”字 一闪念，以不怕苦不怕死效命疆场的观念规范自己的言行，也常常受到机关领导 的表扬和鼓励。令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是，在七月二十六日的晚饭后，排长吴荣昌 找我到驻地的一山坡处单独谈话说，经司令部机关党支部研究决定，准备吸收你 为预备党员。请在本支部找两名愿意并了解你的正式党员做介绍人，说着，递给 我一份入党志愿书。真是喜出望外，根本没有想到组织让我这个刚刚入伍几个月 的新兵入党，因为副班长及参军七八年的几个老兵都还没有入党，我怎能不惊讶、 不激动呢!当时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真诚地感谢党组织对自己的信任， 愿洒热血效命疆场。

由于司令部机关干部按照团党委的指示，突然间几乎全部下达到各个部队， 党支部开不成党员大会，一直拖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将吸收新党员的问题提上议事日程。那是因为双“六八”（1968年 6月 8日）之战，敌机又滑翔了几十 里，葬身野林深处，部队未能及时捡到残骸，上级没有认定我部战果，尽管后来 越南军民看到敌机残骸后，送来了不少的慰问品表示祝贺。本是首战告捷，变成 了战之无果，部队情绪很大，怨声一片。为做好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鼓舞士气，提高再战的本领，打好打巧打胜后续之战，全团开展了军事上细节筛查梳理，政治思想上捋顺情绪，高标准严要求，为打好每一仗，开展全面的教育整顿。团、营机关除作战值班外，其他干部全部下到连队，协助连、排、班查找问题，解决 作战中的细节要领，以达到精益求精，万无一失。一直等到九月中旬全团大整顿 教育的结束，机关党支部才开始将发展新党员的问题提上日程。

9月16日，对我来说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战场上的司令部机关是个加强的作战机构，其人员构成是在国内期间的三倍，机关党员有近百名，开个支部大 会谈何容易。除打仗为中心的因素外，首先要选个让大家能坐的下来的相对平坦 的地方；其次，要隐蔽不能暴露目标；第三还要提防敌机的突然袭击，方便各就 各位指挥全团作战；第四各色信号弹不时的乱放，必须警惕地面特务的偷袭破坏； 还由于司令部机关在原始深林的半山坡，老虎、狗熊、豹子等野兽时常出没，可能抗议部队占据了它们的地盘，对人的攻击也很厉害。根据团参谋长、副参谋长、 政治协理员、管理股长等首长的探查和决定，会场定在了在司令部驻地两山之间 的半山坡，在交汇处进行了简单的平整，警卫排的战士们又到荒山野林中弄了许 多干树檩条，一条条的铺在刚刚平整的碎土石上。在会场外布置了四道固定岗哨，两山沟入口双侧的制高点各架设了一挺机枪，两侧山头各有一个固定哨，分别配 有一个冲锋枪和一支步枪，还有一个配有两支冲锋枪的流动哨，由五个战斗小组 组成了会议保卫组，管理股张股长直接领导。按说会场安排布置的应该是得体周 全，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野生蛇、蟒成群结队蜂拥而至，蝗虫从覆盖会场的繁枝茂 叶上像下雨般的洒向头顶。管理股张股长又从警卫排找了四名广西兵组成除害小 组，专门对付会场的野生小动物，以防对参会人员的攻击。这样保卫组就成了六 个战斗组。在会场的两棵树之间悬挂着中国共产党党旗，大家随檩条席地而坐，丛林中的会场显得庄严、肃穆、隆重。会议是下午两点准时开始，司令部机关党 支部书记、副参谋长尹瑞华主持，团首长都参加了，凡组织关系在司令部的党员 都到齐了。会场是如此的安静，安静的使我有点害怕，与作战阵地上各班的嗷嗷 叫声，是个鲜明的两重天。司令部机关这次准备吸收两名新党员，除我之外还有 一名干部，是机要股的参谋（我忘记他的名字了）。尹副参谋长说，党支部根据 各单位对上战场以来对优秀干部战士名单的推荐，经支部委员会研究确定，司令 部机关援越抗美战场第一批火线加入党组织的有两名同志，并介绍了机要股的 x 参谋和我的基本情况。接着我们两个申请人各自表态，表述自己加入党组织的迫 切要求、目的，表述了要遵守党的纪律，为共产主义的事业奋斗到底的决心。至 今清楚地记着，我的两位入党介绍人在支部大会上，慷慨激昂的陈词介绍，满怀 深情的推荐我加入党组织。排长吴荣昌详细介绍了我入越以来参战、抢险、助人、 学习等方面的突出表现；管理股干事虞永健（后为团政委）更是把我优点写尽， 甚至有些夸张，几乎表达成了一个完人，没有找到缺点。两人在我的缺点一栏只 填写了“该同志出身中农”。因为当时正处于“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时期，贫下中 农出身占据优势地位，我这个中农出身的子弟就成为了个缺点。能够第一批被吸 收火线入党，应该说是战争给了我机遇，是战场上的机智勇敢换来的。对于我出 身中农的缺点，在各党小组分头讨论的基础上，再次集中的大会上，各组党员纷 纷询问我的家庭社会关系。当我介绍了爷爷是抗战时期的老党员，父亲是建国初 期的党员时，大家发言才转向了对我提出各种希望。在全体党员大会充分讨论的 基础上，党支部委员会提出，拟同意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并提交党员大会表 决，只见所有出席会议的党员齐刷刷的举起了右手，结果全票通过。

由于在战场上开一次全体会议很不容易，所以团直党委会就地马上召开，就团直单位报上来的入党志愿书统一进行审批，当然我们两个人也包括在内。直属 党委边研究通过，直属党委书记、参谋长张国栋当场签字盖章，一个个审批。此 时天气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头顶上纵横交错的藤条树杈随风晃动形成的缝隙，以 及奇形怪状的叶子飘拂摇摆，隐隐约约看到乌云的笼罩，突然左侧的山外三颗信 号弹，两红一蓝在山头上腾空而起，接着又是三颗蓝色的信号弹摇坠天空。参谋 长大声喊道：怎吗回事？机要股长报告到:是友军（指越南人民军）之间的联系。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哒哒哒，哒哒哒”连续两个点射冲锋枪的射击声，大家都 有些警惕，也有些紧张。毕竟这些人都是在大炮轰鸣中成长起来的，队伍保持原 地不动，鸦雀无声，异常的冷静，人人全都将目光视向参谋长，等待着命令。这 时管理股张股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向参谋长报告，刚才一只体态庞大的黑色狗熊 受到信号弹的惊吓，气势汹汹直冲会场而来，赶不走引不开，以防万一，我下令 将其果断击毙，报告完毕！又是一个有惊无险，紧张的氛围迅速解除。

经团直属党委审批后 ，阴副参谋长当场宣布我们二人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 员，马上举行向党宣誓仪式。在参谋长的建议下，全体党员重温入党誓词，陪同 两名新党员一起向党宣誓，以牢记党的使命，发挥机关党员在全团作战中的模范 带头作用。我们两位新党员站在最前面，大家纷纷很有秩序的站立在周围，号令 整理军容风纪后，举起右臂握拳，面向中国共产党党旗，在党支部书记的引领下， 一句一句的高声宣读。誓词阴阳顿挫清晰，铿锵有力，群情高昂，震撼深山峡谷， 充分显示了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九月底，我又被层层推荐，出席了空军高射炮兵第四师战场学习毛主席著作 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与与会人员一起，向全师的干部战士发出“英勇作战不怕 牺牲”的倡议书，得到全师指战员的积极响应。不久，又被评为战场上的“五好战士”。后来党的八界十二届中央全会召开后，取消了党员的预备期，组织上通知， 我的党龄从支部大会通过时算起。也就是，1968年 9月 16日，这个是我终生 难忘的日子。

掐指算算，热带丛林中的入党宣誓仪式，至今已有五十三年之久，但那时那 刻那场景，清晰如新，历历在目。每当我想起那惊心动魄激动人心的时刻，仍然 思潮腾勇，百感交集，催人奋进。它时时鞭策着我，激励着我，鼓舞着我，促使 我在人生的暮年，永远保持初心，为党、为中国革命、为世界革命、为共产主义 事业而继续奋斗，直至生命的终结！

作者王保岭，原广平县政协主席、党组书记， 现任广平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