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国第一座国家监狱

远 村

羑里城

位于河南安阳的汤阴县，距省会郑州200余公里，县城不大，但名气不小。因为，它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故乡，城中的岳庙几与杭州的岳庙齐名，而在县城的北郊还有一“城”，名曰“羑里城”，被史家称作“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国家监狱”。司马迁在其名作《报任安书》中提到的“西伯拘而演周易”，据说“西伯”（周文王）就被囚禁于此地。前几日路过汤阴时，我饶有兴致，直奔城北的羑里城而去。

虽为慕名而来，但一进羑里城，我就觉得此地甚为荒寂。游客与“美景”均不多。倒是大门内的一尊有10多米高的周文王石雕站像，威武中透出不凡的气宇。

周文王雕像

仰视了文王像，再往前走，有一文王庙，庙前有数株古柏，垂垂老矣，在冷风里陪伴着庙里独坐的周文王。同行的司机师傅见此，顺口说道：“这哪里是监狱，不就是一座庙吗？真的没啥看头。”

因为来之前我搜集了一些有关羑里城的资料，知道这“城”里还有个“演易坊”，当是“文王拘而演周易”的场所，想来有些看头，便信步一路寻来。一会儿，在景区的西北角，就找到了一间亭子式的草庐。趋前一看，果然是“演易坊”。草庐里，粗衣敝履的姬昌（周文王的名字）塑像发乱须长，凝神侧坐，地上是一片烂席，连一只破碗也没有，真可谓“狱”徒四壁。

羑里

草庐外，一旁是片小竹林，一旁是片半人高的荒草园，草根部已是腐叶铺地。问了一位景区保洁员，这细高的在秋风中摇曳的草果然就是姬昌用来摆布卦象的蓍草。此时，有几个老少游客，仅是匆匆一瞥“演易坊”，便视若无睹般走过了。

我望着枯坐凝思的文王感慨：“这里确实是荒凉孤寂啊！”

此时，一位赶到的“城”中工作人员插话：“呵呵，其实，准确来说，这地方当年是大荒凉里藏大生机，大孤寂里有大热闹呢。”

接下来，他便讲述了姬昌被囚此地的起因与此后的作为。

据《史记》记载，商纣王执政时，因九侯有位女儿貌美性烈，被选进宫中后不愿与纣王肆意淫乐，纣王大怒，就杀了这个女子和九侯。鄂侯为九侯辩护，纣王就将其剁成肉酱，做成肉饼命大臣分食。时任周族首领、被封在西岐（今陕西关中一带）做西伯侯的姬昌闻及此事，只因长叹了一声，就被佞臣崇侯虎告了御状。纣王立即派人抓了姬昌，将他当作重犯，关押在了离家数百里外的羑里。

传说，当时关押姬昌的“羑里城”只是荒野里一个百米见方的高台，并无高墙深院，类似画地为牢。

文王静思

姬昌被囚时，已经82岁了。他情知难逃纣王魔掌，便明智地选择了过囚徒生活。由于生死未卜，在百无聊赖中，他就试图用伏羲氏发明的太极八卦占卜一下自己的命运。当时，人们爱用烧龟甲的办法，结合八卦图形看龟甲被火烧裂的纹路占卜。但姬昌找不到龟甲，只好因陋就简，将身边的蓍草掐断，按龟背形状摆成八卦图，来推演自己的前程。

然而，这最初的推演真把姬昌下了一跳。单看他的封地西岐在西、而纣王的都城朝歌在东这一卦象，便是大凶。因西为坎位，属水；而东为离位，属火。水火不相容，岂能不凶？

据说姬昌在羑里被囚禁了7年。他最初用八卦“算命”时，可能是很绝望的。然而，他在等死的日子里，实在寡淡无趣，于是，只好捏着仅可聊以打发光阴的蓍草，又一次次地摆布起八卦图来。也许是一次有意的求变，抑或是一次烦闷中的失误，他把八卦图的八个卦象摆成了另一番模样。结果，就发现了一片新天地。

这个发现让老姬昌豁然开朗——原来，事物都在变化之中！

羑里城演绎《文王出禁》

在夜以继日地推演中，姬昌由八卦渐渐地推演出了64卦，又由64卦演绎出384爻。结果他发现，任何事物都在变化着，而变化着的事物并非无章可循。最终，他竟发现了“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事物发展规律！

发现了这个发展规律，姬昌便由此成为了“高人”。当纣王将他的大儿子百邑考杀死，并煮成肉粥送给他以试探他的预测能力时，他竟享用了这“恩赐”的“美食”。而当狱卒一离开，他就翻江倒海地吐了，以致羑里城至今还留下了一座“吐儿冢”。

我想，姬昌当时一定是痛彻心扉的，但他又注定看到了希望。因为，他知道，纣王已把坏事做绝，物极必反，那么商纣的天下也就到了尽头。

姬昌后来把自己的推演成果取了个名字，叫《周易》。“周”为周而复始、所有；“易”为移动、变易。这名字，的确蕴含着深邃的哲理。

八卦阵演易坊

受了7年牢狱之灾后，姬昌终于重返封地。而日后，纣王果然死于非命；故去的姬昌呢，则被追封为文王。但我揣摩，姬昌恐怕更看重的是他的《周易》。因为，世上为王为帝者众多，而一本《周易》，却是“《易》道广大，无所不包”（《四库全书·经部·易类小序》），位列五经之首，无与伦比的。

据说，孔子为研究《周易》曾“韦编三绝”，到50岁终于悟出其中要义，从而知了“天命”，到了70岁竟达到“从心所欲”的境地。尽管如此，这位“圣人”在晚年还十分谦虚地说：“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智圣”孔明，也是精研《易》理，仅弄出个九宫八卦阵，就搞得敌人晕头转向，溃不成军。

据资料，连西方的大哲苏格拉底、黑格尔等也深深敬佩《周易》，称其为“东方神秘主义的巨著”，对其细加研究。

而今，科技发达，然而，只要有学者能被称作“易学专家”，仍会令大众刮目相看。

由上所述，若3000多年前的周文王在天有知，会不会捻须微笑呢？

正沉思着，有位游客可能面对演易坊悟出了点道理，就感慨道：“这地方，当官的，尤其是贪官更应该来看看。”另一位游客接着说：“那些觉得身处逆境的人也应该来看看。”我也跟着来了一句：“其实，大家都应该来看看。”连随行的司机师傅也说：“这地方虽说风景不咋样儿，可听了讲解，还真值得看看。看看心里豁亮。”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可是，我们心里是否都“豁亮了”呢？

夕阳下的羑里书院

离开羑里城时，已是日落时分。从豫北平原吹来的晚风，将演易坊前的蓍草摇晃得单调地动荡着，而老107国道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反衬得空旷的羑里城更加寂寥。

回望着兀立在暮色中的文王雕像，我心中默问：“是寂寞成就了你的旷古成就吗？”

雕像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