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一到，柿子就红，柿子一红，山村就红，我们的童年也就跟着红了起来。

火红的柿子挂在枝头，红得像一个个小灯笼。

我的目光，就随着树上的柿子转动着、摇曳着，一直等到娘用竹竿将一个红红的柿子夹下来，放在我手中。我双手捧着柿子，张着嘴，咂一下舌头，两眼笑成一条缝儿。

那时，我才四五岁。

现在，柿子再红，柿叶如丹时，我却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在异乡的土地上，看一路别人家的门前屋后，柿红如灯笼，一盏盏挂着。

当看到有母亲给孩子在夹柿子，

这时，我有些潸然，又一次想起老家，想到童年。

2

我的老家在偏僻的远方。

一条山沟蜿蜒进村，左边是一条大路，右边是一泊渠水，水很亮，也很净，一路流下，如散碎的银子。

小村住户，依山傍水，一字排开。

山弯，路弯，房子也弯。房前屋后亭亭如盖，多是柿树。

并不是所有的柿子都是秋后才红的。

有时，青枝绿叶间，就有一两个红红的柿子，分外惹眼。

它为什么红得那么早啊？是为了给小孩子吃吗？我眨着眼睛问娘，娘笑笑，摇摇头，她也不晓得。

我忍不住向她撒娇：我要吃！

娘还是摇头，说这是人家的，咱可不能做贼啊。

我开始耍赖，身子晃荡着，赖着不走，执意要吃它。娘就哄我说，树枝很脆的，娘要是爬上去摔着了，娃儿可就没娘了。

我听了眨着眼，再看看娘，不再要柿子了。

娘拉着我走，我边走，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望那柿子，吸吮着手指回到家里。

一到家，娘便拿了竹竿，带着我到了自家地畔，仰着头，绕着树，瞅啊瞅的，找到目标，竹竿一伸，一个红柿子连蒂带叶夹了下来，娘满眼含笑递给我。

我举着柿子又叫又跳，一个童年都满满地装着甜蜜，还有幸福。

如果找不到红柿子，娘会夹下一个半红半青的柿子带回家，放在窗台上，让秋日暖阳照着。几天后，柿子就红了。娘拿了柿子轻轻一挤就破了，笑着欲要一口吞下的样子。

我一看，赶紧又叫又跳说，娘，我要吃，我也要吃！

娘笑着将柿子给我，她一点儿也没舍得吃，娘在逗我呢。

3

我家的地畔，静静地躺在阴坡湾。田边悠然几棵柿子树冒出。我们那儿的柿子只有两种，一种叫锅盖柿子，柿子靠蒂部，长了一圈柿棱，看起来很像锅盖，因此而得名了。另一种叫四棱柿子，柿子上有四条棱。

每年五月，柿花一落，青柿如小杏一样，噌噌地串出树枝。

只是柿子很小，娘说，不能吃，糟蹋了，还要再等等。

柿子慢慢大了，有拳头大了。那时，阴坡湾的麦已割，秧已插，一田的水亮哇哇，一田的秧苗绿刷刷。

风一吹，一会儿摆过来，一会儿摆过去。田间有青蛙，呱呱地欢快叫着，似乎没有疲倦。上午，金光普照，娘在地里踩着秧苗，一头的汗。我坐在柿树的荫凉处玩着。

我玩累了，要困了，娘也踩好了秧，她到树下摘几个青柿子，朝我一笑，带着我到秧田一角，扒开泥，将柿子埋进去，再用泥糊平。

我顿时来了精神，却张着嘴，很是纳闷，不知娘干啥。

娘俯下身子对我说，过两天来，柿子就甜了。

说完，她又拍着我的头，故作神秘地小声说，别到处讲啊，不然，蛤蟆听到了，会偷吃的。

我听了，忙使劲地点头，跟在娘身后悄悄走了，生怕一出声引起蛤蟆的注意。

十多天后，娘拉着我从田埂走过，走过先前处，她蹲下来扒开泥，扒出一个个青青的柿子，在河里一洗，咬一口，嗬，和甜梨一样，还真是脆甜脆甜的。

我看着，也想学。

便摘了几个柿子埋在秧田里，可是，一过身就玩儿忘了。过几天等到娘提醒我说，秧田的柿子该甜了。我一听，嗷地一声叫，拉了娘的手就去秧田。

可是，绿乎乎的秧一片，到哪儿找柿子啊。娘却不着急，她见我找得满脸着急，便对我一笑，拉着我找了一处，只见那儿插了一根棍子。

娘让我扒，一扒一个柿子，再一扒又是一个柿子。我拿着柿子呵呵笑了起来，娘看着我这憨态，也瞇着眼笑了。

秧已经很高了，一片又一片慢慢地爬满山弯。

柿子也很大了，一个又一个悄悄地遍及树枝。

4

娘说，柿子还能做柿饼，柿子饼可好吃了，能甜掉牙。我一听口水流了出来，就喊道，娘，我也要吃柿子饼。

娘不着急地说，柿子饼要柿子红了才能做的啊。

我又任性了，不，反正我要吃柿子饼。

娘刮着我的小鼻子，笑着说，你这孩子，真是说风就是雨。

不过这一点儿难不倒娘，她这样说就是想逗起我的馋虫。

娘早已摘了一筐青柿子，已经放红了。她将这些红柿皮一剥，稀软的柿肉再和玉米面一拌，一揉，充分润和了，做成一个个饼，上笼一蒸，就成了。

圆圆扁扁的柿子饼黄红互合，看着都赏心悦目。

我拿起一个，跑到院子里，兴奋地叫着，毛头、春生、黄记……小伙伴儿们都来了，一个个羡慕地望着我。我偏着头咬一口，甜甜的。我自豪地说，我娘做的，甜得要命。

我也学着娘，逗他们。

毛头一看见好吃的，就爱流口水，一看他那样，我更来劲儿了，一个人张口就吃。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更高兴了。

可是，过了不一会儿，他们一人手中拿了一个也在吃。我一看哇一声哭了，我猜一定是娘给他们的。

娘这下没笑，她反问我吃没吃过人家的东西。我不说话，低着头，不再哭了。

我告诉娘，谁都给吃，就是不给秋霞吃，谁让他骂过我。

娘答应了，可是，不一会儿，我看见秋霞躲在一个墙旮旯处，脖子一伸一伸的鸡打鸣一样。我跑过去一看，哎呀，她手中竟然拿了一个柿饼吃，被噎着了。娘忙跑过来，给她捶着背。她眼一翻，吐了，吐出的是一块囫囵的柿饼。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吃饼被噎着的样子，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出于惊奇，一时忘了哭闹。

娘说，吃慢点，别噎着，还多呢。

我也学着娘的口吻说，吃慢点，别噎着，还多呢。

5

柿子红时，包谷也收了。娘从地里回来，背着一背篓包谷，一头的汗，头发贴在额头上。娘放下包谷，喊我，手一举，亮出两个红红的柿子。

我拿了柿子，眼睛亮亮的。

我掰开柿子，她笑着说，给娘吃一点儿。她说着，伸长脖子。我拿了柿子，等放在她嘴边时，娘一笑却不吃。她夸着说，这孩儿真孝顺。

娘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哽咽，却是一脸的幸福。

柿子摘下，刮掉皮，用绳子串了，挂在房檐下，可以晒柿酡，等上霜以后，娘将柿酡收下。

上了霜的柿酡很好吃。每次我嘴馋了，娘就拿出来给我。我用舌尖舔着那霜，甜甜的，凉凉的，还有一种柿子独有的清香。

这味道儿，伴随着母爱，想必世间没什么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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