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满地不开门—初秋故宫记

其实，应该是暮春时节去故宫，用“梨花满地不开门”来做游记标题更合适一些。但奇怪得很，这次九月里匆匆的故宫之行，偏偏就让我想起梨花来。哦，是了，大概是因为有一年在故宫官方微博上看见过承乾宫院内的梨花洁白，美得不可方物，印象实在深刻。所以才让人在初秋依然阳光热烈的京城里，忽然想去探寻这个已经有600年历史的宫城中，重重屋宇下的角落——哪怕秋天里，再去看看那棵老梨树的树干，也是好的。

但结果，没看到。兼做“青铜器馆”的承乾宫，正在关闭维修。好吧，抬头望着阳光下高高的宫墙，屋檐上黄亮亮的小神兽们，微带遗憾地对同行的小伙伴们说：“这里是顺治皇帝的董鄂妃住过的宫殿。”小伙伴们果然也是知道董鄂妃的，不由精神一振：“哦，就是那个电视剧里演过的，皇帝很喜欢的妃子。”然后不知道谁又嘀咕：“她们平常住这里可以互相串门吗？”“好像只能去皇后那里请安吧——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隔着三四百年的岁月，不但曾在这里生活的人已经离我们很远了，连他们的思维与生活方式，也都离我们很远了。大家走在这座充满历史沉淀的宫殿中，对历史的了解却局促又可怜——这里，说的就是我自己。

这次和小伙伴们结束出差的工作任务，正逢周末，加上有两个同事是第一次来北京，于是商量着那必须得到天安门广场和故宫一游了——遥想自己当年第一次来北京，也是首选的天安门广场和故宫啊。而当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午门楼上看完故宫正在举办的敦煌文物展下来，走金水桥，过太和门，再看见面前轰然出现更加广阔的太和殿广场与太和殿，就听见身边有小伙伴在喃喃自语：“啊，这地方好大。”这时才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盲目自信了，刚才临进午门前小伙伴们说要不要去租一个讲解器的时候，还半开玩笑说不用了，我凑合着给大家讲讲好了。结果现在好了，除了说一句：“这里是太和殿，故宫中轴线上的三大殿之首，一般重要会议在这召开。”之外，真的就提供不出更多的解说了。

（故宫官方微博上的承乾宫梨花）

于是只知道点皮毛的我，只能自我逃避，索性将自己一半思绪，都飘忽与沉浸在一些断断续续的历史片段回忆中去了。虽然可想而知小伙伴们在没有讲解的情况下，随着人群走过路过的那种囫囵吞枣感，但转念一想，在这座每个角落都能写成一本厚厚解析或着八卦探寻类书籍的宫殿群中游走，租借的讲解器所能提供的知识也只是皮毛而已。给自己心安理得地找到了一个开脱的理由，虽然这并没改变自己是个肤浅游客的事实，哈哈哈。

那就容我慢慢成熟吧。

承乾宫，紫禁城内廷东六宫之一。初曰永宁宫，明崇祯年间更名为承乾宫。除了顺治帝董鄂妃，这里至少还住过明清两朝另外两位有名的皇帝宠妃，即明崇祯帝田贵妃，清道光帝全贵妃（继任为皇后以后搬到钟粹宫）。从明代乾清宫为皇帝正寝来看，承乾宫距离乾清宫很近，估计这也是宠妃们居住在此宫的主要原因。也不知道承乾宫院中这棵梨树种于何时，只能从粗壮的树干来推测，至少也是明代的古树了。或者就是这三位宠妃之前的某一位妃子，在某天枯坐于这华丽森严、光秃秃的院中时，心血来潮让人种下的梨树——她应该有相当的地位，要不不会想种什么树就种什么树，擅自改变宫廷院落的格局。所以倒应该感谢这个现在已无法考证是谁的女子，因为这棵梨树，确实让承乾宫比别的宫殿多了几分人间四季轮回、变化流转的生活气息。而素白的花朵，和宫墙上的月色一样，都从某种程度上既代表了那个时代每个纯洁天真女子的初心，也代表了她们身不由己的红颜薄命。

——在封建社会的大时代背景下，女性只能依附于婚姻才有可能过上好日子。

比如崇祯帝田贵妃，来自扬州聪慧多才，有“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蹴鞠骑射无所不能”文武双全之誉。虽然结局算是崇祯后妃中相对好一点的，病死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前，但其去世前两三年，先是因与正宫周皇后有冲突被勒令搬出承乾宫到启祥宫反省，接着又遭受丧子之痛，最后带病搬回承乾宫仅过半年便去世。顺治帝董鄂妃，正史上对其入宫前经历无记载，民间传说中对其身份存疑，但从其死后顺治帝的异常哀痛、逾制哀悼并追封为皇后，在《董妃行状》中历数往事来看，应该是个不争不抢，很是温婉善良的女子。可惜在紫禁城这个庭院深深的大家庭里，没有太多家族背景的她，就算再多谨小慎微也是抵挡不了明枪暗箭的——附带延伸一句，个人其实一直很怀疑康熙帝母亲佟佳氏的早逝另有原因，联系下乾隆与其母雍正帝熹贵妃都是高寿，那么从遗传学角度来讲，康熙也是这么高寿啊。对吧。

再说回道光帝的孝全皇后钮钴禄氏，也就是当上皇后之前的全贵妃。长于苏州，自幼聪慧，能得到贵妃封号和死后的谥号都为“全”，可想而知道光帝对她评价有多高，想起小时候看过一本书，还讲到七巧板就是她发明的。可最后呢，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还是在三十三岁时就暴毙了，死因还讳莫如深，传说中只讲是婆媳矛盾。

看看，无论多聪慧可人的女子，哪怕她们能得到帝王稀有的爱情和宠爱，可她们的命运和结局却是在那个大时代背景下被提前写好的。个人的聪明才智，只能用来讨好帝王，最大的理想是获得帝王宠爱，从此在宫中以及让家族的日子都好过一点。但与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丈夫，这样的婚姻结构，就注定了无论是被冷遇与还是侥幸受宠的女子，都不会太好过。

和小伙伴们是从御花园里拐到东六宫的，此刻嘻嘻哈哈地走在东六宫与宁寿宫之间的红墙夹道上，不知谁抬头看了下宫墙，惊讶了一句：“好高。”又有谁提起，“你们说宫女有工资吗？平常能出去逛街不”。我借着自己脑子里仅有的一点存货回答，“怎么可能，宫女入宫都是服役，到一定年龄才放出宫去。别指望有工资了，有些不受宠的妃子连日常用品都不够”。这下轮到年轻的小伙伴瞠目结舌了，估计大家暗暗在心里思量，看来还是现在的时代好，因为女子可以受教育，可以自食其力，也不用和别的女子去分享一个丈夫，从而把自己的聪慧与天赋都耗费到宫斗上去。

不过是一百年，真的，至少在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度，女性从来没有如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那样，独立自主自立自强过。

出故宫神武门，护城河的水在风里，有些微微的波纹。有小伙伴跑去拍角楼，剩下的一行人，慢慢地往车站走去。还是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好啊，感觉到这次自己游完故宫，最大的感想居然是这个。可不是，禁锢女人的思想，其实反过来也会拖住男人前进的脚步，而宫斗剧越是热播，越说明整个社会视野与格局的狭小。所以，更愿意把故宫当成一个艺术的宫殿，历史的见证，而不是，“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之类宫怨的载体——虽然这座华丽的宫殿，的确，吞没过许多女性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