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胡杨

车子在戈壁上颠簸着，窗外是无尽的、单调的土黄。正有些昏昏欲睡时，远远的，天地相接的那条线上，忽然就跳出了一点、两点，继而是一簇簇沉郁的金色。那金色，在漫天的灰黄里，既不耀眼，也不热烈，反倒像是一团团凝固了的、古老的火焰，静静地燃烧在荒原的尽头。

待到走近了，那景象，才真真地慑住了我。这哪里是树？这分明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战场。它们的躯干，无一不是粗粝的、扭曲的，像一群挣扎着向上天伸出臂膀的巨人。树皮皲裂成深深的纵壑，仿佛老人额上刻满了千年风霜的皱纹。有的斜斜地倾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却偏偏凝固在了那个最惊心动魄的姿势上；有的早已死去，干枯的枝桠直指着湛蓝的天空，像一声无言的、倔强的诘问。

然而，就在这看似死亡的铁黑色枝干上，竟又生机勃勃地绽放着一树金黄。那叶子，在逆光里，薄得像打铸了的金片，细小而繁密，在干裂的秋风里，簌簌地响着。一片辉煌的金，衬着一片死寂的黑，美得那样悲壮，那样不容分说。

我忽然明白了。胡杨的壮美，从来不在于它青葱时的亭亭如盖，而正在于这生与死的交织，在于这“死而不倒，倒而不朽”的千年风骨。它用自己嶙峋的骨骼，与风沙、干旱、酷暑与严寒对抗了三百年，又抱着不屈的意志，站立了三百年，最后，它即使倒下，那沉默的魂魄，也还要在这土地上守护三千年。

日头渐渐西沉，为这片倔强的林子披上了一层更为浓烈的、血色的光。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那一片金色的、黑色的剪影，已沉沉地烙在了心上，带着大地的体温，与岁月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