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邯郸人，去了趟河南开封，说说我对开封的印象：汴京的沉与升

还未走近那赫赫有名的龙亭，一片高起的、带着赭黄色的土基便先闯入眼帘。它在那片平坦的街市之中，显得有些兀然，像一位褪去了华服、默然端坐的老者，脊背却依旧挺直。这底下，层层叠叠，压着六朝的宫阙。

开封是“城摞城”的，这我早有耳闻，但亲眼望见这历史的断面，心里仍旧是咯噔一下。

我的邯郸，也古老，赵武灵王的丛台虽也历经修葺，总还是在地面上堂堂正正地立着；而这里的辉煌，却是沉甸甸地陷落下去的，被黄河那混浊的、饱含泥沙的乳汁，一遍又一遍地喂养与掩埋。这土地，因此而显得格外厚重，每一步踩上去，都仿佛能感到脚下那些沉睡了的市声与马蹄声。

这沉落下去的繁华，在清明上河园里，又被热闹地“打捞”了起来。园子是依着张择端的画卷新建的，一进去，像是蓦然跌入了一个时空的旋涡。

穿宋装的小贩高声叫卖，脚店的酒旗在风里舒卷，虹桥上下，游人如织。那汴河的水，绿汪汪的，映着两岸的亭台楼阁，倒也明丽。

我站在那著名的虹桥中央，看桥下货船往来，恍惚间，真有些“汴京富丽天下无”的错觉了。然而这终究是仿作的梦，太新，太亮，少了些烟火的温存与岁月的包浆。它像一出华美的戏剧，好看是好看，但戏散了，那份热闹也就冷了。

这感觉，与我穿行在邯郸回车巷时，指尖触摸到那面真实的、带着凉意与糙感的古墙，是全然不同的。

要寻些实在的暖意，还得是吃食。开封的夜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城上城”，在白日的静默之上，搭建起一个活色生香的夜晚王国。鼓楼广场一带，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食物的香气，热蓬蓬地混在一起，几乎有了形状，像一团暖雾，将人温柔地包裹。

我挤在人群里，要了一笼灌汤包子。那包子提起来像盏灯笼，皮薄得透亮，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一股极鲜的、滚热的汤汁便涌入口中，烫得人一激灵，继而便是满口的醇香与满足。这包子，竟有几分像这开封城了，外表朴实，内里却藏着滚烫的、流动的精华。

我又寻着吃了羊肉炕馍，饼烙得焦脆，羊肉馅儿拌得浓香，一口下去，是北方式的扎实与痛快。比起济南甜沫那般的温润，这里的吃食，味道更重，更烈，像是要用这十足的烟火气，来对抗那地底下的阴冷与历史的沉重。

这历史的沉重，在铁塔公园，我算是真切地触摸到了。此塔并非生铁铸就，乃是以赭色的琉璃砖砌成，因颜色近似铁褐，故得此名。

它矗立在那里，已近千年。塔身不算极高，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磐石般的稳定感。

我走近了，仰起头，细细地看。那琉璃砖的面色，是风雨侵蚀过的，是黄河泥沙打磨过的，斑斑驳驳，沉静如铁。

塔身的浮雕佛像，许多也已面目模糊，但那静穆的仪态，却分毫未减。

我绕着塔基，缓缓地走。风过处，塔檐角上小小的铜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那声音不脆，反而是哑哑的，带着铜锈的质感，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这铁塔，是见过大世面的。它见过汴京的极盛，车如流水马如龙；它也见过那惊天动地的倾覆，靖康耻，犹未雪。多少楼台、多少锦绣，都已在洪水和兵燹中化作尘土，唯独它，还默然地站在这里，像一个忠诚的、失语的哨兵。

我们邯郸的丛台，承载的是一段争霸的、慷慨的历史，尚有燕赵悲歌的余音；而这铁塔，承载的却是一个文明整体的、无声的陨落，那是一种更深更广的痛楚，沉甸甸的，化作了砖石每一道细密的纹理。

离开铁塔，我执意要去城西北的黄河边看一看。那日的天色是灰黄的，水天混沌成一色。

黄河就在这里，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几乎是静止的姿态铺陈开去。水是浊黄的，粘稠的，流得极缓，仿佛不是水，而是大片大片正在凝固的、沉重的土地。

它不像一条河，更像一道巨大的、深刻的伤痕，烙印在大地之上。没有波涛汹涌，没有惊涛拍岸，就是这样无声的、庞大的存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历史上，正是这浑浊的温柔，一次次将这城池揽入怀中，又一次次将它拖入深渊。它是慈母，亦是严父；是创造者，亦是毁灭者。我站在堤岸上，风吹得衣袂乱飞，心里头却是空落落的。面对它，你无法评说，只能沉默。

归程的火车上，窗外依旧是那片无垠的平原。

我闭着眼，开封的种种，便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转。那沉下去的六朝城池，那新建的仿古乐园，那夜市里滚烫的汤汁，那铁塔上哑然的铜铃，还有那苍茫的、如同大地上凝固了一般的黄河。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便是开封了。它不像济南，有泉水那般清亮的、不停歇的呼吸；它的生命，是另一种形态，是在一次次的覆灭与重生中，如铁塔般淬炼出的沉静，如黄河般积淀下的浑厚。

我的邯郸，是生在土里的，根基扎实；而开封，是长在水与土的纠缠里的，骨子里便带着一份与命运抗争的、悲壮的韧性。

这一趟，我仿佛不是看了一座城，而是读了一部厚重的、关于时间与存在的书。书页合上了，那沉郁的墨香，却久久不散。#吃喝玩乐在开封#​#开封头条#​#开封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