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麦浪的清香掠过田埂时，我蹲在西瓜地里打叉子，指尖还沾着新鲜的瓜蔓汁液。手机里弹出老友发来的旅游照片，画面里他们站在景区栈道上比耶，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阳光晒得人脸发烫，我下意识摸了摸草帽边缘，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场关于“在路上”的争论。

一、当锄头碰撞梦想的火花

老辈人总说“农民的根在土里”，这话像一粒埋在心底的种子，在年复一年的春耕秋收里生了根。记得年轻时第一次听说“自驾游”，是在镇上的农资店。几个年轻人围着手机讨论五一去哪玩，我蹲在墙角抽旱烟，听他们说“高速免费”“草原天路”，指间的烟灰簌簌落在解放鞋上。那时我刚给玉米浇完水，裤腿还沾着泥点，忽然觉得那些隔着屏幕的风景，像天边的云一样遥不可及。

种地人的时间永远被节气牵着走。清明前后点瓜种豆，谷雨要给麦田追肥，立夏之后西瓜进入疯长期，打叉子、压蔓、治虫样样不能耽搁。就像今年五一，眼看着西瓜秧子“噌噌”往上窜，蚜虫又在叶片背后织起了网，手里的农药瓶比任何景区门票都沉重。老友说“种地人就该安分守己”，这话听着扎心，却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法则——春争日，夏争时，田里的活计哪能等人？

人心总是长着翅膀的。去年秋收后，我偷偷买了本《中国公路地图集》，在炕头翻得卷了边。看到“川藏线”那页时，手指在“然乌湖”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想象着蓝得像宝石的湖水倒映着雪山，该是怎样一种震撼。可合上地图，窗外是堆成小山的玉米秸秆，老伴在灶间喊我去搬柴火，那些瑰丽的画面瞬间碎成了灶膛里的火星。

二、被土地框定的“诗和远方”

有人说农民不懂得浪漫，可他们不知道，每一株破土的幼苗都是希望的萌芽，每一场及时雨都是天地的馈赠。清晨在田埂上看见朝阳跃出地平线，晚霞把整片麦田染成金色，这些藏在泥土里的诗意，何尝不是另一种“在路上”的风景？只是我们的路，是田垄间蜿蜒的水渠，是拖拉机碾过的土坷垃，是背着喷雾器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但我们也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村东头的老张头去年跟着儿子去了趟北京，回来后逢人就说“天安门城楼真高啊”，眼里闪着光。他掏出手机给我们看在长城上拍的照片，背景里挤满了游客，可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出游”，不是逃离土地，而是用脚步丈量世界后，能更深刻地理解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种地不是无期徒刑，农民也有追逐梦想的权利。记得有一年暴雨冲垮了瓜棚，我蹲在泥泞里收拾烂掉的西瓜，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等哪天攒够了钱，我要开车去看看大海。这个想法荒唐得像夏天飘雪，却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成了支撑我弯下腰的力量。也许对于我们来说，“在路上”不是某个具体的目的地，而是对生活的热爱与期待，是在汗水中埋下的一颗关于自由的种子。

三、当节气遇见黄金周

农业生产有自己的生物钟，黄金周的时间表却总是与农时相撞。有人提议“错峰出游”，可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错过一季就可能输掉一年。去年秋天，我眼睁睁看着邻居老李为了送孙子去夏令营，耽误了大豆的最佳收割期，最后豆子在地里发了芽，他蹲在田头抽了一整夜的烟。从那以后，“旅游”在我们嘴里成了个沉甸甸的词，带着几分羡慕，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对现实的妥协。

但时代在变，土地也在变。如今村里不少年轻人搞起了大棚种植，用智能温控系统打破了节气的限制；合作社统一管理后，集中劳作的时间缩短了，越来越多农民有了“空闲”。前几天路过村头的农家乐，看见王婶穿着碎花围裙给游客摘草莓，脸上涂着淡淡的胭脂，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她说等五月中旬草莓季结束，她要跟着镇上的旅游团去看看西湖，“这辈子总得见一回白娘子住的地方”。

也许有一天，当农业现代化的步伐追上黄金周的节奏，当土地不再是束缚脚步的枷锁，农民也能真正拥有“说走就走”的权利。到那时，我们可以开着满载丰收的卡车驶过高速，在服务区用保温杯泡上一壶浓茶，听南来北往的司机讲外面的故事；我们可以把收割机停在景区停车场，背着行囊去看山看水，让沾满泥土的鞋底也沾上黄山的松针、洱海的浪花。

暮色渐浓时，我终于打完了最后一棵西瓜秧的叉子。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老伴在地头喊我回家吃饭。掏出手机给老友回消息：“等西瓜熟了，你们开车来地里摘瓜吧，咱这儿的‘田园游’不比景区差。”点击发送的瞬间，忽然觉得所谓“在路上”，从来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迁徙，而是对生活永不熄灭的热望。也许对于我们种地人来说，最好的风景不在远方，而在脚下这片永远充满希望的土地，在每一个认真耕耘的日子里，在每一颗即将成熟的西瓜里——那是比任何山川湖海都更动人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