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寅时未尽，海天相接处泛起蟹壳青，渡轮便载着满舱的虔诚驶向莲洋。导游说，今九月十九日是观音出家日，又逢双休，所以码头上攒动的人头比春潮更汹涌。

我混迹在香客堆里，看各色香袋与背包在晨雾中浮沉，恍若一片随波逐流的莲花盏，似乎都燃着人间未了的愿。

观音洞的石阶早被千年香火焐得温润如玉。青苔在岩缝里蜷成翡翠团，被无数双诚心摩挲得泛出玉色，像极了佛经里说的"心光"。

点着线香，火苗在指间跳跃的刹那，我忽然想起老人总念叨的"心香一瓣"，可此刻满洞的香雾里，香灰簌簌落在衣襟上，竟分不清是佛前的供养，还是人间未尽的尘埃。

普济禅寺的钟声惊起檐角白鸽，大雄宝殿前，九枝青铜巨烛燃得正旺，烛泪顺着龙纹缓缓爬行，恰似凡人藏不住的七情六欲，在晨光里凝成琥珀色的叹息。

不肯去观音院的潮水漫过脚踝，浪花拍在古铜香炉上，溅起的水珠里映着"普陀洛迦"四个鎏金大字。

几个年轻人赤着脚追赶退潮的浪，银铃般的笑声与诵经声交织，倒比木鱼声更接近佛性本真。他们用手在沙滩上挖出浅坑，转眼又被潮水抚平，像极了佛家说的"空不异色"。

南海观音立像在山巅俯瞰众生，三十三米高的身躯被海风吹得衣袂翻飞，我仰头望着她手中的净瓶，忽然觉得那倾泻的未必是甘露，或许是看透红尘后的一抹慈悲笑意——正如潮水退去时，总会在沙滩上留下贝壳的纹路，那是大海写给陆地的情书。

原计划中的法雨禅寺等地终究成了遗珠。导游搓着手解释索道费用时，我望着山间飘忽的云雾，心想有些风景本就不该被缆车丈量。就像朝圣的路，若少了虔诚的脚步，再高的佛像也不过是泥塑的躯壳；若缺了赤子的心性，再响的钟声也唤不醒沉睡的灵台。寺庙规定不准烧莲花灯。我想象着莲花灯在风里摇摇欲坠，倒比琉璃殿里的长明灯更接近人间烟火。

出岛时已过晌午，码头旁的饭馆飘着海带汤的咸香。二十五元标准的素斋里，豆腐炖得比佛经更绵软，青菜叶上还凝着晨露。邻桌的老太太原本说不吃，看大家快吃完了，就上前找个座位坐下，把桌上的剩饭剩菜一扫而净，说是吃观音娘娘的赐福。

我低头扒拉饭粒，忽然尝出几分人间烟火的甜——原来神明与凡人，不过是一炷香的距离。饭馆上年纪的女服务员擦着桌子笑说："心诚则灵，肚饱亦福。"

地处相对偏远的海云禅寺法事正酣。穿袈裟的和尚与着居士服的女子轮流登台，话筒里传出的"结缘"二字裹着蜜意。

我躲到一边抄心经，黄色闪光笔在抄写纸上洇出金花，像极了心中浮动的杂念。殿内飘来檀香，与海风里的咸涩缠作一团，倒分不清哪个更接近禅意。忽有钟磬声穿透法事喧嚣，惊觉原来清净不在深山，而在闹中取静的定力。

归途的车上，计步器显示两万五千步。小腿酸胀得仿佛装了沙袋，可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却亮起一盏小灯。这世间的路啊，有时像普陀山的石阶，要一步一步量出诚心；有时又像渡轮的航迹，再曲折也终会靠岸。

佛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或许真正的朝圣，不在脚下的路，而在心上那点不灭的光——就像潮水退去后，沙滩上总会留下贝壳的纹路，那是大海写给陆地的情书；又像山道旁的野花，自顾自开着，不问来客，也不问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