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就起床了。
因为,要去看胡杨林。
目的地,喀瓦克。
一行四人。
徐老板,老表,老乡,还有我。
在农村,只要沾亲带故,就统称老表。
其实大家都是年轻人。
除了我,是老头。
我喜欢跟年轻人玩。
充满活力、激情、生命力。
原本只有我和徐老板两个人去。
但还没出村,老表和老乡给徐老板打电话,也想同行。
于是,我们在村口等。
他们开车过来,把自己的车扔在路边,挤上了我们的车。
四人就这样,向胡杨林出发。
喀瓦克的胡杨林是沿着喀拉喀什河沿岸分布的。
喀拉喀什河就是产和田玉的那条河。
胡杨林为啥那么巧,刚好生长在河边?
因为是飞机沿着河岸撒的种子。
胡杨有两个作用。
一是防风固沙。
二是旅游观景。
喀瓦克离我们住的村,大约100多公里。
在南疆,这不算啥。
只要出门,就是长途。
新疆太大了,一个县城的管辖面积,相当于内地一个省。
有时跑了400公里,还没出县城的地界。
说是起了个大早,其实我们出发已经是中午12点了。
这个时间点,相当于内地的10点。
老表和老乡合伙在南疆包了三百亩地,种棉花。
地是租的,一亩地成本一千七八。
他们原本今天要采棉花,可采棉机没来,只好临时决定去看胡杨。
现在的南疆,已进入秋天。
这里的秋,不像北方那样突兀,也不像江南那样缠绵。
它是被风和沙粗粝地推出来的。
一场风,一场沙,几场收成,就把季节换了。
入了秋,沙尘便安静了。
只有和煦的阳光和微风。
秋天的南疆,是丰盛的。
不是那种城市超市里的丰盛,而是土地自己端上来的丰盛。
夏季的瓜果蔬菜几乎都收完了。
葡萄的香气,也被风带走,只剩下藤蔓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晒着。
接下来,是苹果和红枣的季节。
车沿着喀拉喀什河一路向北。
窗外的风景慢得像一张旧胶片,颜色都被秋光晕成了温柔的金色。
农人们正忙着秋种,翻地的拖拉机在田里轰鸣,尘土像被打碎的光。
这一幕,很像小时候的秋天,只不过那时候是父亲牵着牛,如今是铁兽在跑。
我拍了一段视频,配上花姐的《狂狼》。
几个人开着车,穿过空旷的田野,风在窗外乱撞,配上那首略带疯感的歌,简直像辞职后逃亡的记录。
南疆的风吹过脸的时候,往往带着干燥的沙和光的味道。
喀拉喀什河的水,比夏季少了许多。
河面变窄,露出碎石和灰白的河床。
因为昆仑山的雪,不再融化。
喀拉喀什河浇灌了沿途的果园,也解决了牲畜的饮用水源。
我现在想,水里藏的不是寿命,而是时间。
昆仑山的雪融化一层,便是一年。
河流绕过一段弯,又是一代人。
秋高气爽的时候,站在小院的屋顶,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昆仑山。
它像一位沉默的长者,到了秋天,终于在热烈之后学会了冷静。
人也像这河水,从高处流下来,绕过尘世的石头,最终归于平静。
秋天的河,总让我想起一个字。
缓。
缓,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尊严。
有人说,水少了,土地就会焦渴。
可在我看来,南疆的秋天,需要安静、收敛、有节制。
在南疆,芦苇多得像空气。
它们长在河边、田埂、荒地上,风一起,整片的芦苇就会交头接耳。
我小时候在淮河边长大,那里也有芦苇。
但南疆的芦苇,颜色更白,叶子更薄,像一群有秘密的女子。
有人说,芦苇是卑微的草。
可我总觉得它有点像人间的智者。
它懂得弯腰,不是因为软弱,而是以最自然的姿态清醒的活着。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芦苇草在风中摇摆。
白色的花穗一团一团地亮着,像村口老太太的银发。
芦苇的命运,是跟风走的,人的命运,有时候也是。
你不需要与风对抗,只需要学会随风而起。
田野,是这个季节最安静的地方。
地头上,青萝卜和胡萝卜还在拼命生长,绿油油的一片。
沿河的村子,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几户人家。
鱼塘的水底,闪动着一道道光,像时间的鱼鳞。
秋种,是庄稼人的信仰。
收完了,还要再种。
他们埋下的不是种子,是信心。
这一茬结束,下一茬开始,生活永远在循环。
人一生的意义,也许就是在重复中,依然相信未来。
城里人说,秋天短。
但在南疆,秋天长得很温柔。
阳光不再炙热,风不再凛冽,连时间都变得慢了。
慢,是秋天的气质。
我喜欢这样的季节。
人若能像秋天一样活着,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该放的放,就不会那么累。
汪曾祺写过一句话,人活着,草木欣然。
在南疆的秋天,这句话显得格外真实。
草木都懂得舒展自己,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热爱呢?
南疆的秋天,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首慢诗。
诗里有泥土的气味,有果实的甜味,也有阳光的暖意。
农人、芦苇、河水、鱼儿、萝卜、苹果、红枣,这些小小的存在,构成了生活的全部。
我们习惯追求宏大的东西,可真正让人安定的,往往是这些平凡的小事。
人间草木,不会说话,却最懂生活。
而人,总要在某个秋天,才想起自己也是草木的一部分。
车行至半路,老表说,找个小卖部,去买瓶水。
经过一个村子时,发现路边有个小店。
我和老表下了车。
老表拿了四瓶绿茶。
我去扫码付了钱。
上车后,大家一路听着歌,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喀瓦克。
如果你看地形图,就能清楚地看到,南疆的乡镇,几乎都沿河分布。
像一串被水牵引的念珠,散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
喀瓦克,也不例外。
在这片世界上最辽阔的干旱地带,水,就是命。
没有水,什么都没有。
沙,会吞噬掉庄稼、村庄、道路,甚至记忆。
所以,水边,就有了人。
有人,就有了生活。
就连胡杨树,也是靠近河边的那些生长得最茂盛。
喀拉喀什河,从昆仑山深处流出,一路北上,穿过和田,绕过沙丘,直到天山脚下。
它是一条脾气很倔的河。
别的河,流着流着就散了,它偏要一路穿越塔克拉玛干。
从雪山到沙漠,从冰冷到炙热,它像一位执拗的老人,坚持走完自己的路。
南疆的乡镇,也就这么被它滋养着。
河流经过的地方,就有绿洲,有庄稼,有人烟。
那些沿河的乡镇,名字大多都和“水”、“树”、“绿”、“人”有关。
比如,色格孜库勒,意思是绿色的河流。加汗巴格,意思是大果园。阔依其,意思是牧羊人。
在沙漠里,绿,就是信仰。
沿着喀拉喀什河往北,公路两侧的胡杨树逐渐成片成林。
有人说,胡杨是南疆的灵魂。
它能活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
我第一次看到胡杨,是在三年前的秋天。
那是生命在沙漠里的语言。
今天再次看到大片大片的胡杨林,感受又不一样。
胡杨林被阳光照亮,金黄的叶子在沙的背景下,闪得刺眼。
我让无人机起飞,让它锁定车子自动跟随。
屏幕里的画面简直是大片。
胡杨、沙漠、河流、车辆。
生命与荒芜并行,静与动交织。
我忽然觉得,这不只是风景,而是一种热烈的生命。
到胡杨林景区后,我们爬上一个高高的观景台。
肉眼俯视,一片金黄。
再牛逼的器材,都拍不出肉眼所见的质感。
胡杨是种极有个性的树。
它从不迁就环境,也不怕孤独。
在南疆,它和沙漠打了一辈子交道,最后成了朋友。
有的胡杨,身子被风吹弯,却依然挺着腰。
有的被沙掩埋一半,仍在地表冒出新芽。
这种韧劲,不是倔,而是一种沉默的智慧。
阳光斜照在胡杨林上,整片树林都被点燃,像是火焰在燃烧。
那颜色,是秋天的极致。
人若能活成胡杨的样子,或许就不怕命运了。
人间草木的意义,大概也在这里,不炫目,不喧哗,只是默默燃烧。
从胡杨林归来,我们就去了喀瓦克乡镇上。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街道笔直,也很干净。
车开到镇上后,我们找了一家面馆。
面馆是一个甘肃女人开的。
服务员是当地女人。
四人坐下,各点了一碗面。
我扫了码,又给每人买了一个茶叶蛋。
徐老板又跑到隔壁要了20个烤羊肉串。
南疆的面馆,装修风格都很奇特。
大红、大绿、大蓝。
用色颇为大胆。
仿佛张艺谋《英雄》的美学风格。
南疆的面条很筋道,浇头的份量也多。
里面有牛肉、番茄、辣椒、洋葱。
在南疆,洋葱,又叫皮牙子,辣椒,又叫辣皮子。
连我这个不喜欢吃洋葱的人,也逐渐适应了浇头里的洋葱。
回程路上,天色刚好。
夕阳洒在公路和胡杨上,温柔而辽阔。
窗外的胡杨树一棵一棵后退,每开出一段路,景色就换一层。
树影稀疏了,沙地露出来,沙地尽头又是一片摇曳的苇丛。
移步易景。
田野的景色是流动的,像一首没有终点的诗。
同行的人渐渐少言。
车载音乐一首接一首的切换。
在喀拉喀什河边生活的人,大概早已习惯这种时间的慢。
那些胡杨,像守望者,见证着岁月的退场。
南疆的辽阔,不仅在空间,更在时间。
经过葡萄园村时,众人提议去里面转转。
这个季节,葡萄园早就采摘完了,只剩下一些漏摘的。
那些被遗落的果实挂在藤上,略微干瘪,那是季节留下的痕迹。
大家下车,顺着藤架仔细寻找。
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织成一张密密的网,阳光被切成一格一格的。
在叶片遮挡处,总能找到那些被遗漏的葡萄。
手指一捏,汁水便会溢出。
大家用手随便搓一搓上面的沙土,就放进嘴里。
清甜混合着一股日晒的味道,像夏天的余韵被藏进了秋天。
南疆的阳光是有分量的。
葡萄在这里被晒成了时间的模样,慢慢皱起,慢慢褪色,慢慢变得耐嚼。
那些送去村里合作社的葡萄,最后都会变成葡萄干,封存在麻袋里,沿着国道一路向东,最终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
这世间大多数美好的东西,大概都是在变化的过程中完成的。
葡萄要晒成干,小麦要磨成粉,棉花要纺成布。
甚至人,也是在被岁月晾晒的过程中,才渐渐变得柔软,最终被时间提炼出新的味道。
人间草木,各有其性。
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认真活着。
更新时间: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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