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苏东坡:好心态,能把流放过成旅游

被贬黄州:在泥泞里种出诗意的花

元丰三年(1080年),44岁的苏轼戴着“罪臣”的枷锁抵达黄州。

彼时,他因“乌台诗案”险些丧命,从名满天下的文坛领袖沦为薪俸微薄的团练副使。初到黄州,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官场失意、经济困顿、疾病缠身,命运似乎要将这位天才逼入绝境。

但苏轼选择了另一条路—— 在废墟上重建生活。

他脱下长衫,扛起锄头,向官府借得城东五十亩荒地,弯腰捡瓦砾、除杂草,自称“东坡居士”。他在《东坡八首》中自嘲:“我昔在田间,寒庖有珍烹。丰年无疾苦,常得醉如酲。” 躬耕的辛劳化作对土地的深情,连雨后蛙鸣都成了“鼓吹”之乐。

黄州的山水接纳了这位落魄文人。

他泛舟赤壁,写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宇宙之思;夜游承天寺,留下“庭下如积水空明”的澄澈意境。最令人动容的,是沙湖道中那场意外的大雨。同行者狼狈躲藏时,他拄竹杖、踏芒鞋,在风雨中长啸:“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这场雨淋湿了他的衣衫,却洗净了精神的桎梏。

黄州四年,苏轼完成了从“士大夫”到“生活家”的蜕变。

他研究出“慢著火,少著水”的东坡肉,发明“价贱如泥土”的廉价药方,甚至为溺婴陋习奔走呼号。当后人惊叹《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豪迈时,却常忽略:这气吞山河的词句,出自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贬官之手。

流放惠州:瘴疠之地的烟火人间

绍圣元年(1094年),58岁的苏轼再遭贬谪。

新党将他流放至“蛮貊之邦,瘴疠之地”的惠州。岭南湿热,毒虫横行,他却写信给弟弟苏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旁人眼中的苦寒,被他尝出了清甜。

在惠州,苏轼活成了“岭南发现者”。

他推广水碓磨坊,教百姓用竹筒引泉入城;见当地人“不事农亩”,便引进中原农耕技术;甚至为推广插秧船写下《秧马歌》,将农具改良变成诗歌。连朝云墓前的六如亭,也被他题上“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的禅语,让死亡与哲思在瘴烟中对话。

最动人的,是他对日常生活的极致热爱。

他发明“烤羊脊骨”,戏称“食之甚美,如食蟹鳌”;发现罗浮山下“四时春”,便在山间建“思无邪斋”;甚至与卖酒老妪结为知己,写下“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在他人避之不及的瘴疠之地,他活出了诗意栖居的范本。

儋州绝境:天涯海角的文明火种

绍圣四年(1097年),花甲之年的苏轼渡海赴儋州。

宋代贬官至海南者鲜有生还,他却笑称“兹游奇绝冠平生”。登岛时仅带一副棺木,却在槟榔树下办学堂、挖水井、研医术。三年间,他将蛮荒海岛变成了“弦歌四起”的文明之地。

在儋州,苏轼完成了文化拓荒者的使命。

他写下《琼州惠通泉记》,为无名清泉赋予历史记忆;指导黎族学子姜唐佐考中举人,打破海南“科举无人”的魔咒;更将中原典籍与黎族文化交融,完成《易传》《书传》《论语说》三部学术著作。离岛北归时,他摸着书稿感叹:“抚视《易》《书》《论语》三书,即觉此生不虚过。”

连最微小的苦难,都被他酿成幽默。

缺墨时以松烟自制“东坡墨”,无肉时烹煮苍耳为羹。某日醉酒归家,路遇黎族老翁笑他“富贵一场梦”,他欣然应和:“符老风流可奈何,朱颜减尽鬓丝多。” 在天涯海角的绝境里,他让文明的星火照亮了蒙昧。

逆旅人生:千年不灭的精神灯塔

回望苏轼的三次流放,恰似一场长达二十年的“精神壮游”。

黄州教会他在苦难中自洽,惠州赋予他化俗为雅的智慧,儋州则让他完成从文人到哲人的蜕变。当他在金山寺写下“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时,早已将政治失意转化为生命境界的升华。

这种将流放视为旅游的智慧,藏着三重启示:

其一,破除二元对立的认知牢笼。苏轼从不将顺逆、贵贱、得失看作对立面。在儋州,他悟出“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辩证法;在惠州,他从“岭南万户皆春色”中看到地域偏见的虚妄。

其二,践行“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存在哲学。无论是黄州的东坡雪堂,还是儋州的槟榔庵,他总能在漂泊中建构精神家园。正如《定风波》所写:“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三,以入世情怀超越个体苦难。他从未因自身遭遇放弃济世理想,在杭州疏浚西湖,在密州收养弃婴,在徐州抗洪筑堤。即便贬至蛮荒,仍坚持“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的在地情怀。

当代回响:我们为何需要苏东坡?

今天,当我们在故宫《石渠宝笈》展前排队八小时只为看《定风波》真迹,当海南瑶城古村用沉浸式戏剧重现东坡故事,当中华书局推出“苏东坡数字人”为诗词大会出题,这场跨越千年的文化共振,揭示着一个真相:苏轼早已超越文人符号,成为治愈现代焦虑的精神药方。

在竞争内卷的职场,他的“一蓑烟雨任平生”教会我们举重若轻;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他的“人间有味是清欢”提醒我们回归本真;

在价值迷茫的当下,他的“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赋予我们道德定力。

当我们重读苏轼,本质上是在寻找一种可能性:

如何将人生的“流放地”变成“桃花源”?

答案或许藏在他写给友人的信里:“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生死之际。”

结语:万里归来颜愈少

公元1101年,苏轼病逝于常州。

临终前,他留下人生最后的诗篇:“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这看似自嘲的总结,实则是超越时空的生命宣言——真正的自由,从不在庙堂之高,而在心灵的广袤原野。

千年后的我们,或许不必遭遇贬谪之苦,但每个人都走在各自的“流放之路”上:

或是职场困局中的迷茫,或是疫情时代的无常,或是理想与现实的撕裂。

而苏轼用一生证明:当我们以旅人的心境面对逆境,所有的荒原都能开出花来。

正如他在《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中所写: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这“游”字,何尝不是对生命最通透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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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5-08

标签:历史   心态   旅游   儋州   惠州   东坡   黎族   瘴疠   岭南   赤壁   海南   绝境   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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