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恰逢端午。1981年,汪曾祺写了《端午的鸭蛋》,从此,咸鸭蛋与汪曾祺几乎划了等号。张宇声老师听说我要来高邮,嘱咐我一定要吃咸鸭蛋。而我,确定要到高邮湖上去吃。昨晚抵达高邮,是直接导航高邮湖湿地的,临近时已是晚上七点,导航提醒,湿地公园营业至晚上六点,只好进城休息。
次日一早,高邮湖湿地的晨雾还未散尽,我已经站在湖边一处高埠上。我没进景区,而是寻到一个远离景区的水边停车驻足。远处湖面粼粼波光,近处芦苇层层叠叠。空气中飘来一阵阵水香、咸香混着艾草香的气息,循味望去,绿树掩映里发现一处草棚,草棚外的竹匾里正晾晒着青白色的咸鸭蛋,在晨光中十分诱人。
我巴不得找到它的主人,喊了几声,芦苇荡吸音壁一样迅速吸干了我的喊声,没有人出现。我摸出手机,对着那几只竹匾连拍。“有客人来喽!”背后突兀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带着水乡人特有的洪亮。我急转身,见一只长而瘦的划子正悠悠靠岸。老者穿一件旧衫,戴一顶草帽,脸色干瘦黝黑,稀疏的白胡子飘闪飘闪。他把竹篙往船尾一插,划子停定在岸边。他上岸,一边招呼我们,一边从草棚里摸出几只板凳,那板凳老料打制,无漆,木纹开裂着,像老者五指上的皴痕。我请老者给我讲讲高邮鸭蛋。老者在一只板凳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说,第一次来到高邮吧?看着就是。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端午的咸鸭蛋最是金红流油——麻鸭经过春天湖鲜的滋养,产下的蛋黄特别饱满。老者转身进屋,摸索出几只鸭蛋,说,这是一早刚煮的,蛋壳上还沾着湖水的味气呢!我轻轻敲开空头,蛋白如凝脂般颤巍巍地滑出,蛋黄却像一枚圆溜溜的琥珀,咬一口,鲜香瞬间在舌尖炸开。
听说我们要尝咸鸭蛋,老者邀我们上船,到湿地里面去,那里有他的腌制作坊。我简直高兴坏了,第一个去到划子上,两腿撑开,站稳。老者撑着竹篙,四人向芦苇深处划去。到了一个小岛,五六棵柳树,十几米高,两间草屋显得矮极。下划子,随老者转过屋角,老者说,先看看鸭蛋咋个腌法。屋后,一溜摆着几只陶缸,缸里是黄泥与草木灰。一些缸里已经有用泥和灰裹好的鸭蛋,一个个像裹着“黄金甲”。老者摸起一根草绳,用一块油纸样的东西蒙住缸口,缠上草绳扎紧坛口,“要等七七四十九天,把湖鲜的精华都酿进鸭蛋里。”我诧异这老者说话竟带诗意!
“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这是汪曾祺的描述。一声“吱”字,藏着多少水乡人的语言天赋,高邮湖岂止只有湖鲜之美。我问,高邮湖鸭蛋腌法有啥秘诀?“秘诀嘛,黄泥里加了高邮湖的芦苇灰!”说着,老者朝我挤挤狡黠的眼睛,小声道:“保密!”说完,老者找来一些枯树枝,在一个铁锅灶下烧起火来,水是湖水,刚刚有点温度的时候,他从屋里端出一个葫芦瓢,瓢里盛着几只鸭蛋。他把鸭蛋拿出来,一一剥去泥壳,一手抓着仨,在湖水里来回涮涮,放入锅中,盖上木头锅盖,不是盖严,是虚掩。“让你们尝尝我腌的蛋。”不一会,热气从锅里蒸腾而起,在清晨的湿地里氤氲出一片雾气,升到与草屋齐高,不再升高,是横成一绺,与未散尽的晨雾纠缠而去。“吃鸭蛋!”老者手持一把竹编的笊篱,一抄,白花花的鸭蛋就被捞了出来,一人递给一个。
我接过滚烫的鸭蛋,上面还残留着未能洗净的泥痕,两只手倒几倒,就能剥开吃了。我们杵在水边,就着湖风剥食。你不能不敬佩汪曾祺,这鸭蛋的确完美,蛋清膏白,蛋黄金赤,从蛋黄挣脱蛋清包裹露出真容那一瞬,橙红的油脂便开始洇出,开始四溢,开始流淌,赶紧用嘴嘬、吮、吸,口腔、鼻腔、脑腔(如果有的话)都是河蚌的味道、鱼虾的味道、莲藕的味道、螃蟹的味道、莼菜的味道、菱角的味道等等,当然还有汪曾祺念念不忘的茨菇的味道……“红油顺着指缝往下滴,像落了一地的胭脂。”这是沈从文在《边城》里写翠翠吃咸鸭蛋的句子,也是说的我、说的我们啊!
我望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麻鸭群,看到老者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得意,忽然懂得,这枚金黄油润的鸭蛋早已超越食物本身,是汪曾祺笔下流淌的乡愁,更是高邮人精神世界的守护呢!
(图源网络,侵删)
《仓仓》即将面世,敬请期待!
本文为刘培国先生原创文字
若需转载请联系此公众号
刘培国
淄博世纪英才外语学校执行董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更新时间:2025-06-11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date("Y",time());?>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bs178.com 闽ICP备11008920号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