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山月牙泉记：沙海间的千年水韵

当敦煌的风裹着细沙掠过眉睫时，我正站在鸣沙山的山脚下，抬头望那道金黄的山脊。它像一条凝固的波浪，在蓝天下勾勒出流畅的曲线，而山坳里那弯碧绿的月牙泉，正似这沙漠巨人眼中噙着的一滴泪，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这处被余秋雨先生在《沙原隐泉》中托起的奇迹，终于在我跨越山海的跋涉中，袒露出它神秘的真容。

一、登沙山：足印与风的博弈

踏入景区的那一刻，正午的阳光正将沙粒烤得发烫。赤脚踩在沙地上，细如烟尘的沙粒立刻从趾缝间渗出，带着灼热的触感。原以为山不高，攀登应是轻松事，却未料这流沙如活物般，每前进一步便后退半步。我效仿古人 “登泰山易，登沙山难” 的感慨，在松软的沙坡上踉跄前行，双手不得不频繁撑地以保持平衡，沙粒簌簌滑落，在身后留下蜿蜒的痕迹。

抬眼望去，山体上铺设的三条软梯如黑色的绶带，串起攀登的人群。梯上的游客们弓着背，像一串奋力向上的蚂蚁，每一步都伴随着沙粒的簌簌声响。我偏要走那无人问津的沙坡，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可这沙子太过狡黠，看似坚实的表面，一脚踏下便塌陷下去，膝盖以下瞬间被温暖的沙粒包裹。忽然明白，在这鸣沙山面前，人力是如此渺小，唯有顺应它的脾性，才能走得更远。

终于爬到一处山坳，喘息间回望，来时的脚印已被微风悄悄抚平。想起传说中那位将军的故事 —— 汉代将士西征时在此激战，敌兵被黑风掩埋，将军的五色旌旗化作这满山彩沙。此刻手捧一把细沙，只见金黄、赤红、黛青、银白的颗粒在掌心闪烁，宛如凝固的彩虹，难怪古人称其 “五色沙”，说是 “神沙山” 的馈赠。风掠过山脊时，沙粒摩擦发出低沉的鸣响，似管弦鼓乐从地底传来，《旧唐书》中 “天气晴朗时，沙鸣闻于城内” 的记载，原不是虚妄。

二、月牙泉：沙海深处的翡翠

翻过一道沙梁，月牙泉突然闯入视野。那弯碧水在金黄沙山的环抱中，如同被巨掌托起的翡翠，绿得让人心惊。明明身处干旱的西北大漠，四周却不见半滴水源，唯有这一汪清泉静卧千年，实在令人称奇。余秋雨曾说它 “该落脚在富春江畔”，此刻看来，确如江南秀水误入塞北荒原，却又与这沙山形成奇妙的和谐。

走近泉边，芦苇丛在微风中轻颤，雪白的芦花像月牙泉的眼睫毛，倒映在澄明的水面上。水底的碎石清晰可见，几尾小鱼穿梭其间，为这寂静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灵动。泉南岸的月泉阁是仿唐式建筑，红柱灰瓦，斗拱飞檐，阁顶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登上阁楼俯视，月牙泉宛如一弯新月坠入沙海，四周的沙山如金色的臂膀将它温柔环抱，即便狂风怒号，流沙也从未将它掩埋 —— 这便是 “沙不掩泉” 的奇迹。

当地人说，月牙泉的水源自地下潜流，党河与西水沟的地下水在此汇聚，形成天然泉眼。千百年间，无论沙漠如何扩张，这汪清泉始终保持着盈满的姿态，如同大地的血脉在此处秘密奔涌。岸边的石碑上刻着 “第一泉” 三个遒劲大字，据考证，这里曾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无数商旅在此饮马歇脚，月牙泉用它的甘甜，滋养了千年的驼铃声。

三、古今之间：沙与水的哲学

夕阳西下时，沙山被染成蜜糖色，驼队的剪影在山脊上缓缓移动，铃铎声悠远绵长。我坐在沙坡上，看月牙泉的水面倒映着渐次变幻的天色，从湛蓝到橙红，再到幽紫，仿佛一幅流动的油画。忽然理解为何古人会将这里视为神异之地 —— 沙与水，刚与柔，荒芜与生机，在此处达成了不可思议的平衡。

暮色中的鸣沙山开始上演万人大合唱，荧光棒如繁星闪烁，歌声从山脚一直漫到山巅。那一刻，沙山的鸣响与人类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千年的时光在此刻重叠。我想起白天登山时，那些被风抹平的脚印，忽然明白：无论人类如何喧闹，自然总有它的法则。就像这鸣沙山，无论多少人攀爬，一夜风沙过后，便又恢复最初的平滑；而月牙泉，历经万年沧桑，依旧保持着水的姿态。

“金砂堆岭映晴川，一弯玉钩嵌漠边。千年沙不埋泉眼，疑是天工化妙缘。”返程时，我再次回望那片沙海。月光下，鸣沙山如同一尊沉默的巨兽，而月牙泉则是它心中永不熄灭的灯。这处被诗与散文托起的奇迹，终究用它的存在，向世人诉说着一个朴素的真理：真正的永恒，在于对立中的和谐。当我的足迹消失在风沙中时，唯有那沙鸣与泉影，还在敦煌的夜色里，静静流淌。朱淳兵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