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沉重的思想》————尼采 一 我的舌头——是市井民众的舌头：对于安哥拉的兔子们来说，我的讲话过于粗鲁和诚实；对于那些靠卖弄墨水的鱼 或笔杆子狐狸来说，我的话更离奇。 我的手——是傻子之手：一切桌子和墙壁和供傻子描画和涂鸦的地方都要倒霉！ 我的足——是奔马之足；我在木石上践踏而驰骤，在田地里纵横驰骋，在急走中兴致盎然，魔鬼似的。 我的胃——莫非是鹰之胃吗？因它最喜食羔羊的肉。真的，它是鹰的胃。 我现在是：以无辜的东西为食，并随时准备毫无留恋地飞走；这怎能不是鸟的本质呢？ 尤其是我敌视沉重的思想，那是鹰之本质：真的，决死的敌人，不共戴天的敌人！噢，我的敌意是不是无所不在呢？ 因此我会歌唱一首歌——也决意要唱：虽然我独自一人在空屋子里，只唱给我自己的耳朵听。 当然世间有别的歌者，他们要等屋子里充满了人的时候嗓音才柔软，手指会说话，眼光闪动，灵魂才清醒；但我可不像他们。 二 教人飞腾的人有一天将移去了一切的界标；他认为一切的界标将会飞腾；大地将从他重新受洗，命名为“轻盈的大地”。 驼鸟的奔跑比最快的马还快，但他又将头用力地插入沉重的地里：不能飞腾的人也是如此。 对这类人来说，大地和生命都是沉重的，沉重的思想也如是要求。但谁想变轻，如同鸟一样成为轻灵的人必须自爱，我如是教导。 要摈弃病弱者和不良癖好者的爱，因为这些人的自爱也是发臭的！ 人必须学会自爱，我如是教导：一种完好的健康的爱自己：这样的人才能自持，而不会神不守舍。 神不守舍的人可能自命为“博爱”。自古以来这样的话是最甚的谎话和欺诈，尤其是在那些觉得世界是沉重的人们中间。 真的，学习自爱，这不只是为了今天和明天而设的戒律。这宁是一切技艺中最精最巧，最耐心，和最坚忍的技巧。 沉重思想的工作便是：为财主隐藏一切的财宝，在一切宝窖中挖出自己最后的财宝。 几乎还在摇篮里面，人们即赠给我们以沉重的言语和价值。他们称这礼物为“善”和 “恶”。人们因为它，才饶怒我们活着。 沉重思想的工作便是：将孩子们叫拢到身边来，禁止他们自爱。 我们——我们忠心地背负着给予我们双肩的重负，走过了崎岖的群山！我们汗如雨下，就有人告诉我们：“是呀，生活之重难于负荷！” 但，只有人类自身才是难于负荷，因为他的双肩总在背负太多的不相干的外来物。如同骆驼一样跪在地上任人装载。 尤其是心怀敬畏能负荷重载的壮汉，他背负了太多的不相干的言语和价值在自己的两肩，于是他觉得生命对于他好像是一堆沙土。 诚然！我们自己的某些东西也是难于负荷！人的内心的许多东西也是如同牡蛎一样，可恶，滑腻，很难把握—— 所以必须要有珍贵装饰的美丽外壳。人学习这种技艺，也必须学习这种技艺：拥有贝壳，拥有这种可爱的外表，和聪明的愚昧！ 某些外壳很不起眼，可怜巴巴，过于是一个壳。于是迷惑了许多人：很多隐藏的财宝和力量永远没有被人猜透，最精选的美味觅不到赏味者！ 唯一些女人知道这最精美的佳肴：少许油腻和少许清淡，他们全知道——唷，如此多的命运就期待于此凤毛麟角！ 这便是沉重思想的工作：使人不易被发见，尤不易发见了自己；思想常常通过灵魂而受欺蒙。 但说出下面这句话的人发现了自己：这是我的善与恶！他使那些妄谈“一切皆善，一切皆恶”的鼹鼠和侏儒沉默了。 真的，我不喜欢那些称一切为善，称这世界为至善的人们。我叫他们为“滥善人”。 赏味一切完全满意，但这并不是最佳的味觉！我敬重那些倔强而固执的舌头和胃，他们知道说：“我”、“是”和“不”。 咀嚼而消化一切的东西——那正是猪猡的真本性！只有驴子和驴子一类的生物永远知道说着“是——呀！是——呀！” 深黄和火红：我的赏味如此要求——把血液混合在一切颜色里。凡是将他的屋子涂成白色的人也向我泄露了一个涂成白色的灵魂。 有些人爱僵尸，有些人爱幽灵；两者都是血和肉的敌人。唔，两者都违反了我的赏味！因为我爱血肉！ 我不愿居住和滞留在人人吐痰的地方；这便是我的赏味。宁肯生活在强盗和伪证者中间——无人在自己的嘴里衔着金子。 但更使我厌恶的是那些吮食唾沫者，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可厌恶的人兽，称之为谀佞：他没有爱，但寄生于爱中。 我把那种仅有一种选择的人称为大不幸：要么成为恶野兽，要么便成为恶家畜。我不愿和他们为邻。 我也把那些不得以永远期待的人称为大不幸——他们都违反我的赏味——所有税吏，小贩子，帝王，和一切地主和商人们都是这种人。 是的，我也学会了期待，学会了彻底地期待，——但只期待我自己。我学会了在一切之上站立，行走，奔跑，跳跃，攀登，和舞蹈。 这就是我的教导：要学会飞腾的人必须首先学会站立，行走，奔跑，攀登和跳舞：——人不可能由飞学习飞！ 我学会了踏着绳梯达到许多窗子，以敏捷的两腿攀登到一切的高桅：坐在知识的桅杆上，获得了心灵九霄般的快乐！—— 在高桅上擦亮了小小的火焰，尽管光辉并不强烈，但对于遭难的水手与船破落水的人们，却是一种伟大的安慰！ 我以不同方式从不同的道路达到了我的真理；我并不是仅有一个阶梯可以登到我游目骋望的高处。 我不愿向别人问着我的路，——问路也违反我的赏味！我宁肯去问路的本身。 所有我的途程都是一种探求，是一种试炼——人们必须学习自己回答这样的探问！这便是我的赏味： ——不好，也不坏，这的确是我的赏味，我对它既不羞愧和也不隐藏。 “这是我的路——你的路在何处呢？”我如是回答那些问我这道路的人们。因为并不存在——路！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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