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上种一棵胡杨

      等出租车的功夫，看到路边围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好奇地扒开人群，钻到里边，我不禁惊呆了：是一个四肢残缺的男子，趴在地上写毛笔字。说是四肢残缺，还不足以表达他残疾的程度。他的左腿齐大腿根锯去，右腿稍长，可是却向后翘着，即便趴着，也是如此；可见，他平时“走路”亦是这个样子的，右腿并不能正常的伸展开来。更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双手亦没有了，只有空空的肮脏的袖管，拖在地上，有一截子，贴在干瘪的胸前。唯一能灵活使用的是他的口。他用口衔着一支偌大的毛笔，蘸了饱满的墨，趴在面前一张洁白的牋纸前，一点一点、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出一个俊逸的汉字。是隶书，有着汉代师宜官的风范。字形俊秀，挺有力度，写的“天道酬勤”，一侧写好的“学海无涯苦作舟”，被双拐压在地上，以免被风刮走。牋纸的前边，放着一个破口的搪瓷杯。人们唏嘘的感叹，惊讶的凝视，就有恻隐之心的人，从皮夹里掏出一元、两元，或者零散的钢镚儿，放进杯子里，激起呤悦的响声。那写字的人，便偶一停，双眼向你仰望，行一个注目礼，以示谢意。
    人们越来越多，此时，出租车来了，我赶紧掏出一元钱，扔入杯内，转身跳上了车。
    其实，我特别想多看他一会儿，欣赏他郑重地“写”完一个字，而我却只想哭，内心像有什么东西噎抑，冰到了极点。
    上苍是多么的不公平，将这人类罕见的灾难全部降临于同一人。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说话，倘若说话，会满口冤抑吗？我想，他显然不会的，因为他的口，得用来衔着毛笔写字呀，趴在路边，赚一天的口粮。
    感觉血脉都注满了悲凉。要是我，能弃这灾难于不顾，神态自若的趴在街口，做那常人都感艰苦的营生，换来一生的生存吗？
    我不敢想。
    是什么信念在支持他？
    我不能简单的说，是求生的本能。如若求生，像他这样一个重度残疾的人，只需靠在路边，作作可怜的样子，便足以轻松应付一天的生计。而他却选择了自食其力，且通过这么艰辛的方式。我敢说，他的书法，不逊于一个正常的有书法功底的人，甚至不逊于那些专业的书法大师。
    而他的信念，就像一棵沙漠里的胡杨，在这生命的干旱极地茁壮地生长，即使歪倒了，犹有那深扎地下十米的根，在汩汩地汲取四周的水分。
    胡杨，是6000万年前古老的树种，在干渴的沙漠，挺拔地生存。或成林，或单株。有的已生了数百年，树体裂出无数间隙，皲老的树皮嶙峋，像写不完岁月的沧桑。有的时候，看似一棵胡杨死了，却不知，它正在地下悄悄地发芽、酝酿，过不了多久，又会生出新的嫩叶，舒展开一片绿意盈然的天空。
    胡杨的耐力很强，对盐碱地有很深的免疫力，最低可耐受零下40 的低温，最高时，可耐受高达45 的骄阳。
    你别问胡杨为何选择了沙漠，其实，在10 以上积温2000—4500 的暖温带漠河沿岸、河漫滩细沙质土上是最适合它生长的，可是，即便被抛到了自然环境极端恶劣的寸雨不滴的大漠，它也不发一语，含笑地撑起一片蔚蓝色的天空。
    我想，那写字的男子，便是在心上，种了一棵胡杨。在外部体征都失却正常功能的境况下，从内心，升腾起不竭的可贵的信心，支撑着他，走上了自食其力而深受人赞许的道路。
    这条路，他走得那么艰辛，又那么壮观；他不需要掌声，可在他周围，人们无不从内心报以热烈的掌声，而且，他正像一棵不倒的胡杨，从根底生出小小的嫩芽，并将这嫩芽，无私的抛给了每一个与他相遇的人。
    这于我们，也是一种福分。因为庄严的维摩诘居士说过：“若施主等心施一最下乞人，犹如如来福田之相，无所分别，等于大悲，不求果报，是则名曰是足法施。”
    那些在我们身边求乞的人呵，其实是从世俗的沦落中超拔而来的，来考验我们的悲心与菩提心，并诚挚的，助我们走出人生迷失的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