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过留香 食之余文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转眼时至八月,看着脂肥膏满、橙红色的螃蟹,不禁十指大动,以解一年相思之苦。

   自小就爱吃螃蟹,家人溺爱,印象中似乎是从螃蟹上市吃到罢市,依旧不觉得过瘾,现在仍经常忆起那时坐在旧四楼阳台上,看日落西山,任晚风拂面,大快朵颐的场景。以至于有阵子吃腻了母蟹,提到了蟹黄便会头疼,转而改吃公蟹。公蟹的蟹膏似白玉,口感丰腴圆润,至今仍百吃不厌。

   人怕出名猪怕壮,螃蟹好吃也就有了名堂,好事之人便将蟹分为六等,“第一是湖蟹,以阳澄、嘉兴之蟹为好;第二是江蟹,以九江、芜湖之蟹为佳;第三是河蟹;第四是溪蟹;第五是沟蟹;排在最末的是海蟹”,又说“即便是海蟹,也堪称群菜之首,内地的许多高级餐馆,大老远地从海边空运鲜活海蟹,供达官贵人们享用”。也许是生在海边,打小便吃海蟹长大,对此公认的说法不敢苟同。吃本是个人品味,同一种东西,不同人吃了便会有不同的体会,就像一百个人便会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一样。这样生拉硬拽地便将螃蟹分了三六九等,我不禁要替海蟹鸣不平。就拿第一等中的阳澄湖大闸蟹和第六等海蟹中的梭子蟹来说,大闸蟹味淡,梭子蟹因是海蟹所以有些咸味,初闻起来会有些腥。大闸蟹讲究吃得精细,角角落落都要吃到,细嚼慢咽有江南韵致;而梭子蟹则吃得豪放,具北部风情,尤其是食完蟹黄后,将蟹身一掰为二,那半只蟹拎在手里简直就像一只多肉的鸡腿——吃北方的蟹竟可以吃出梁山好汉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境界来。所以说到吃的最高境界,不仅是要求食物要做到形、色、味、香、养,食客更要入乡随俗,因地制宜,吃出水平,说出文化来。

   蟹,橙红色的卵块,白璧似的脂膏,软玉般的蟹肉,可谓“一斗擘开红玉满,双螯哕出琼酥香。”如此的美味典故自然不胜枚举。仅关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就有数个版本。相传几千年前,江湖河泊里有一种双螯八足,形状凶恶的甲壳虫。不仅偷吃稻谷,还会用螯伤人,故称之为“夹人虫”。后来,大禹到江南治水,派壮士巴解督工,夹人虫的侵扰,严重妨碍着工程。巴解想出一法,在城边掘条围沟,围沟里灌进沸水。夹人虫过来,就此纷纷跌入沟里烫死。烫死的夹人虫浑身通红,发出一股引人的鲜美香味。巴解好奇地把甲壳掰开来,一闻香味更浓。便大着胆子咬一口,谁知味道鲜透,比什么东西都好吃,于是被人畏的害虫一下成了家喻户晓的美食。大家为了感激敢为天下先的巴解,用解字下面加个虫字,称夹人虫为“蟹”,意思是巴解征服夹人虫,是天下第一食蟹人。此是传说,并无出处。而最早明确记载,是东汉郭宪撰的《汉武洞冥记》简称《洞冥记》。其卷三有:“善苑国尝贡一蟹,长九尺,有百足四螯,因名百足蟹。煮其壳胜于黄胶,亦谓之螯胶,胜凤喙之胶也。”因此有人说汉武帝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是身为九五至尊,能随便吃没见过的东西吗?此外还有一故事,据传,某年绍兴螃蟹成灾,一师爷献计灭了螃蟹并带头食之,从此“绍兴师爷”的称号便名声大噪。

   竟然这样多人来争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由此可见古人对螃蟹的偏爱。北魏贾思勰便在《齐民要术》中介绍了蒸、炸、面拖、酒醉以及腌制蟹。朝傅肱在《蟹经》一书中,汇集了各种食蟹之法。而最早的蟹的食用记录是《周礼》中的“蟹胥”即是蟹酱。现在的人们更是不甘落后仅家常就有酱香焗花蟹、香辣蟹、牛油蒜蓉蟹、姜葱螃蟹等多种食法。然而最为奢侈的吃法当属隋炀帝所创“镂金龙凤蟹”,据说是在糟蟹、糖蟹的壳上面贴上用金箔刻成的龙凤花云图案而成。

   没吃也没见过这种奢侈蟹,不敢妄断是否是人间极品。但是将螃蟹力所能及的各色吃法尝试一番后,终觉得最美味的当属蒸食。这种最为简单原始的方法保留了蟹的原汁原味。方法看似简单,想保持其美味却也不易,首先要事先用针破坏其脑,使其瘫痪,水烧至大滚时,将蟹肚朝天放入蒸笼中,上置洗净抹干之紫苏叶,蒸十五到二十分钟,如此黄膏便不致流失,若是火候掌握得当,黄卵为金黄一粒粒状,软硬适宜,蟹膏似白脂入口即化,蟹肉更是汁水丰盛鲜嫩无比。古人由此嗜好的更不在少数,李白持螯举觞,怡然自得,不禁脱口吟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苏东坡、张耒等更是前仆后继加入品蟹大军。更有食蟹名家张岱,年年以蟹会友,并写了著名的《蟹会》;专门存钱买蟹的“蟹仙”清代戏曲理论家李渔;清末民初的画家李瑞清因无钱买蟹,便画了一百幅蟹图,聊以解馋,人称“李百蟹”。

   这些都是文人骚客的食蟹轶事,其中不乏名篇佳句,足见古人对螃蟹的厚爱。但是将蟹文化推向顶峰的非曹雪芹莫属。他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中,把大观园中的螃蟹宴和人们啖蟹的形态描绘得惟妙惟肖。特别是大家一边吃喝,一边选题,先赋菊花诗,最后又讽螃蟹咏,各呈才藻,佳作迭见。其中薛宝钗的咏蟹一律云: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顺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这是螃蟹咏里的压卷之作,至今仍被视为“食螃蟹的绝唱”。每每读至此,总忍不住盼重阳;而每每食蟹时,总要联想到贾府里的那生动活泼,雍容华贵,有诗礼之家风范的螃蟹宴。古人把吃蟹、饮酒、赏菊、赋诗的螃蟹宴作为金秋的风流韵事,而今人吃蟹,除了饮酒别无它趣,就连那南方引以为荣的“蟹八件”这一文吃也成为酒桌趣闻而已。

如今,满街皆是戴着“手铐”的阳澄湖大闸蟹,虽说可以通过“手铐”上的18位编码查询真伪,可是再真也是人工养殖的。螃蟹就是螃蟹,冠了名驯了野性,食之也就失了鲜美,再伴上满桌的酒气,没了风雅的螃蟹如何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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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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