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之花蕊夫人（四）

                                                                                                                        王子信 著
    二日，中秋至。自孟昶降后，蜀内在太祖治理中五谷丰登，百姓丰衣足食，都对其无限尊崇敬仰，但因太祖平日素简朴，便没有在节日中大肆庆贺过。这次太祖高调来此，众人皆知，举川相庆；宫内更是喜气云腾，提前一月便张灯结彩，庆赏佳节。花蕊在这团圆之日，忆起当年十四入宫，咏歌一曲便即成妃子，及孟昶后日对自己种种，却是感慨良深，不思言笑。中午草草吃些乃入汤池沐浴，金琳帮忙妆点花容，静子筹备夜宴所需，小蕊在旁一直逗乐，便才慢慢开怀，静待酉时大典。太祖沐浴完于“具服殿”更衣，身着月白色朝服，胸戴绿松石朝珠，腰系龙纹金方版式白玉朝带，持肃敬之心领众人于水晶宫旁月坛祭月。太阳缓缓落幕，月如明镜升起，众人屏息，酉时已到。祭月典礼启。

    月坛祭案前高高挂着月神像，上绘月偏照菩萨，下绘月轮桂殿，一兔人立捣药於其中。案上置月饼、祭酒、豚首、羊头、莲状寒瓜及各种瓜果，金盆一个，摆樽三只，祭香插炉后点红烛百支。

执事、赞礼上前，各参祭者就位，正坐于祭者席上。 

只见赞礼仰天高唱：“祭月！”太祖随即出位，至奠席前，跪于席上。 

赞礼再唱：“三上香！” 执事递香三柱，太祖于烛上点燃，朝月神鞠躬许愿，再将香插于炉中，如此三次。

“三祭酒！”执事斟满酒爵，递给太祖。太祖将酒洒于席前地面，再放上祭桌，又如此三次。 

“读祝！”执事递过祝文，由随太祖后方的赵光义代为诵读。赵光义气运丹田，朗声道：

    “乾坤万世，日月五光。普天盛裕，心宇玄黄。重拂仙袂，誓振礼纲。汗青永记，皇汉之殇。秦王始统，汉武阔疆。我君六合，威概八荒.惟贤惟古，渐远渐茫。南山峨峨，扬子汤汤。炎黄儿女，正冠理裳。竭诚顶礼，感念上苍。敬拜素娥，启佑家邦。仙宫泰乐，世道宁康。理修大德，文运隆昌。兹呈斯文，饮地横觞。祀於神灵。惟伏尚飨! ”

       赵光义武将出身，诵文之时声如洪钟，声音响彻云霄。读完后众臣伏地齐呼“吾皇恩泽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光义随即低头恭敬将祝文递上，执事取下月神像呈于太祖一同放入金盆焚烧。

青烟飘起，待焚完毕赞礼以面朝月唱：“拜月！”太祖及众同向月神行“再拜”之礼。
“从献！”。太祖离奠席，皇后、亲王、妃嫔、重臣按序依次到席前，行跪、上香、祷告，再做拜礼，余者皆行跪礼，以首叩地，不得动摇。

“礼成！”众人皆长舒口气，叩谢龙恩，埋首起身。太祖即携众人入水晶宫赏月饮宴。

  

刚下月坛，众人远眺，却看见在明月之下，一巨大宫殿闪烁着耀眼光辉，散出万丈光芒，金碧辉煌，不能直视。再往前些，只见光色变转，时而是红，时而是绿，时而是紫，流光溢彩，更比彩虹更变幻莫测，与月色交相辉映。

小莹扶着花蕊，一路兴奋得话不停歇。

“娘娘你看，只要换个角度看去，颜色都不一样呢！还有还有，如果像我这样飞快的眨眼，就会感觉那房子动了一般，要飞上天去呢！”

金琳和静子也紧随其后，目不转睛，激动得小脸通红。随行侍卫宫人虽因太祖在此，不敢放肆，但也私下指来，交相接耳，私语纷纷。太祖也盯赏良久，渐渐加快了步伐。

只有花蕊，停下脚步，仿若四周无人，踟蹰愣神。她看着这昔日为李艳娘所建的稀罕物，暗下神伤，甚觉讽刺。想当年自己力阻先帝不成，反被幽禁，最后后主国破家亡成为阶下囚，李艳娘也在产子途中失血过多而去。朝代更迭如此迅速，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还从了两位君王夫君。但这当年让工匠日夜呕心沥血，尸横片野之作，现在反为他人作了嫁衣裳。所以望着这水旁的宫殿，虽然华丽，却和周围景色格格不入，活活像个棺材，在月色下凄凉诡异，散发出冷冷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一行人浩浩汤汤，沿着红毯铺就的林荫大道，渐渐行近了水晶宫。

其实这水晶宫自孟昶走后，便消沉下来，只因此次太祖前来，宫人才提前两月开始拾掇收罗。太祖世习简朴之风，群臣皆效，一众人等首次见此，竟不由惊愕愣神。

宫前是一片平整阔地，种满奇花异草，在夜中却也能看个通透，株株开花正茂。近了一瞧，这草间却是用各色水晶雕刻的花貌，花雕十瓣，竟有五色，鬼斧神工，栩栩如生，更甚真品。这水晶宫在湖畔似拔地而起，仿若千丈，仰头皆不见星月。虽不得见，但那星月之辉射过宫来，却是更比日灿。飞甍碧瓦，外墙由白玉为底，五光琉璃嵌入，大门由一丈高蔷薇石英镶嵌十六面翠色水晶，组成舞凤逐龙，云鹤交颈图，需六人合力才能推开，门上大匾用整块碧色宝石打磨，上用金鎏书方正大隶----水晶宫。

跨过一尺门槛，进入宫来，玄关处坐八面琉璃墙，其中可映衬无数倒影，让人恍惚不已，仿若梦中。再往前行，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复道暗廊，千门万户。终于到达主殿，内长五十丈，宽约三十丈，高五丈。殿顶绘七仙女嬉戏图，最正中为鹅蛋大小白色月明珠，周围镶各类彩色宝石聚成银河状，仰头望去，璀璨生辉，不似人间。殿中点红烛八千，光彩夺目，无一黯处，堪比白昼。大殿为柱楠木雕龙刻凤，栩栩如生，纹窗珠帘，绣七彩幕锦。紫檀雕花桌，理石覆软塌，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宝物古玩，富丽堂皇，真是世上繁华，无处可如水晶宫。

这还另凿了一处九曲龙池，婉蜒曲折数里之长，通入摩诃河内。最妙的是河中安着四架括水机器，四方池水激将数丈，聚于殿顶，从四面分泻下来，如瀑布万道奔腾倾入池中，又如匹练当空，声似琴瑟，清脆非凡。

除了花蕊，众嫔妃哪见过这等光景，个个瞪足了圆眼，默定了几秒，喳喳品头论足，私语开来。

太祖朝南坐北正座于珊瑚屏架之前，左为孝章宋皇后，右为花蕊，婕妤妃嫔才人尽数排开，下面分位列臣，加之随侍宫人，厅内竟容了两百余众。

坐定之后，只听阶下鼓击四时欢，筵前乐奏普天乐。一时锣鼓喧天，丝竹不绝，琴瑟相合，宫人来去环佩叮咚，好不热闹！

喜气荡漾，太祖点头示意。

“用膳！”

今日宴饮食物器具皆由花蕊吩咐准备，只见列席之上茶食千层，酥麻万束，白玉碗盏，琥珀酒杯，金镶裹器。簋盛奇品，满摆海馐山珍，杯泛流霞，尽斟琼浆玉液。其中玫瑰水晶提是当年孟昶为讨花蕊欢心，特命人在沃土之上便种玫瑰，又找来西域至甜葡萄籽种入，耕耘三年，方出成果。这种提子如水晶般晶莹剔透，放入口中如蜜浆化开，还有浓郁玫瑰花香，太祖尝之，连呼极品！

还有那桂花酒，以巴郡秋季盛开的金桂、野生山葡萄为原料，配以优质米酒陈酿，由专人浸泡、蒸馏、调整、陈酿、过滤而成。此酒色缃，满是桂花清味，并带有山葡萄特有醇感，品之酸甜适口，醇厚柔和，芬芳馥郁，余香绵延。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太祖之幼弟延美起身为太祖皇后敬酒，敬完侧身面向花蕊道：“皇上，臣弟久闻费贵妃大名，说是天香国色，今日一见果其不然。只是据传费贵人还咏得一嗓好曲，还望皇上恩准也让臣下们开眼恭听一回？”

太祖今日心情甚好，抚掌大笑两声，便命花蕊吟曲一唱。

花蕊上身里着珠片锦缎抹胸，穿绿色翠烟及地衫，披水蓝薄烟纱，袖口以金银丝线纹三色堇图，下摆用大理彩丝勾碧海云天图。花蕊在此映衬下，肌肤胜雪，颜如渥丹，唇甚朱丹，低头敛鬟，另边发丝随风拂动，耳边南海珍珠耳环摇弋生姿，指甲宝石妖冶夺目。

“愿皇上圣寿无疆，臣妾今日就献丑了。”这一片娇音，珠喉宛转，呖呖可听。当下鼓乐声停，众人不再言语。

花蕊行下阶来，裙摆漫了一地，发际斜插芙蓉暖玉步摇，折腰下拜，婀娜轻盈，顾盼生姿。只闻檀板轻敲，声徐流水，悠长婉转，至高潮处，又延长了珠喉，一顿一挫，更加靡曼动人。花蕊歌唱之姿，勾魂摄魄，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视。众人听得入神，都停下碗筷，睫毛都不动丝毫。那池中的水珠儿，也迎和着飞舞纵横，激荡开来，如碎玉撒空。窗外的青蛙也都忘记了欢叫，只听花蕊若细发之鹅绒之音，响彻霄汉。

一曲罢，竟无人作响，直到太祖起身叫好，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齐立称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花蕊含羞而退，临去时的秋波一转，真是千娇百媚，不同凡艳，风流蕴藉，更比花娇。

此时，天淡星明，清爽凉风拂来，柳岸花影，皆映池中。赵光义却走了上前。

“费贵妃果然名不虚传，让我等享到了视听的饕餮盛宴，臣弟也且为今日助助兴来！”说罢一个响指，窗外传出窸窣之音，远处现出隐隐光亮，自摩诃河沿流驶向殿前。

须臾之间，只见整个摩诃河水面布满了上万明火。一才人走去河畔捞了一盏，竟是用粉色及绿色蜡光纸折叠成的叶托莲花状水船，下面用小羊皮做底，外面用金银泊纸做罩，中间插根极细精雕蜡烛，这才人喜欢不已，赶紧请了皇上要将其作为收藏。这样精巧的做工，却还如此繁多，可想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举目望去，只见灯烛华灿，灿比星辉，一时，竟认不出哪里是灯，哪里是星，只衬着皎洁明月，道不出是天上人间。

大家都赞叹不已时，一道蓝光自水底幽然而过，却只有几人看了真切。

花蕊赏了一阵觉得口渴，饮了一满口桂花露，上前续杯的却是不熟识的小丫鬟，自己的三个亲信竟一个也不在身旁。花蕊环视整个大厅，只见人头攒动，也看不到她们的踪迹。正疑惑时，门外嘈杂起来，稍后，几个侍卫押着一个男人来向太祖禀告。

“皇上，这个人是在费贵妃寝宫后门抓到，鬼鬼祟祟不知想作甚，捉住问话也一句不答，问了宫人都不认识该人，只有请皇上定夺该作何处置？”

这被抓的男人瘦骨嶙峋，面黄唇乌，眼睛下面青黑一片，脸颊深深向里凹陷，年虽不过三十左右，却显得无比苍老，像是受过极大苦楚似的。

花蕊虽看着这人面生，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来想去却又不知道是谁。但是他的到来极大破坏了众人兴致，大家议论纷纷，太祖也很是不爽。

“既然形迹可疑，又不是宫中之人，被抓到还不开口言语为自己辨罪，定不是为做什么善行，且先拉入慎刑司，待问出缘由再行定罪！”

“喏！”

侍卫即刻拖着那人向外走去，他却奋力挣扎，这一拉一扯，直接撕坏了罩在肩上的粗布衣衫，骨瘦如柴的肩胛上赫然露出一大块红痣。

花蕊不由吃了一惊，再一定神，随即起身挪步。

    “站住，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