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原)

     怀旧……不是因为那个时代多么美好，而是那个时候，你年轻。
                                                                         ——题记
     日子如流水一般抖抖索索地向前奔走，来不及回头，就一头栽进大海，激不起半点浪花。偶尔接近石礁，又被海风给拽了回来，空留下貌似激越的叹息。夜深人静，回忆往事，百感交集，竟抖落一地鸡毛，匆忙捡拾。

                                            （一）   挨批
     真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初中毕业考试，我以仅差三分而与台中擦肩而过的优异成绩进入大田中学高中部学习。习惯了题海中迎接每一天的我自以为有了骄傲的资本，可以暂时停下来，享受一下挥霍青春的快乐。早读课，我不背英文单词，只看手抄本；上课不记笔记，自信聪明的大脑可以记住老师的每一句金玉良言；午休时，与一帮高年级同学一起驰骋球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以搏得心仪者的喝彩；礼拜六，宁愿住在空荡荡的由食堂改建的可容纳百人的大寝室里享受自由，也不愿意回家，为辛勤劳作的父母分担一点生活的责任。没有任何的愧疚，一切都是那么的心安理得。直到有一天，老林把我叫到了他的寝室。
     老林是我的班主任。那时刚毕业分配，瘦长挺拔的个儿，似乎有些营养不良，身子缺乏线条。但他爱说笑，喜欢跟学生打闹。有几个调皮的甚至有一次问他：“林老师，您有女朋友了吗？”老林眯起眼睛，似乎有点羞涩，幽幽地说：“没人愿意嫁我这个臭老九啊。你给我介绍一个？”于是大笑。别看老林下课时没大没小的，上课时却是相当的严肃，讲课也极其生动，尤其是那圆圈画得别提让人多解气了，大暑天的你看了保证比吃了两根冰棍还解渴。老林上课从不看教本，到布置作业时，才从左边那大口袋里边掏边慢悠悠地说：“请大家翻到课本第x页，做第x题。”其准确程度是不需怀疑的。就是这么一个老林，竟然也盯上了我。
     那是期中考试后的事了。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家自然知道我当年收获的是什么了。我从没考得那么差过，整整有一星期不想跟人说话。突然有一天，一个刚从老林寝室里胜利大逃亡回来的同学告诉我，老林让我去他那儿一趟。我竟然忘记了刚刚经历的失败，傻到以为老林要给我封官许愿了，因为我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一直都是班干部，从没当过普通群众，进了高中竟然不让我继续为革命工作我心里一直不服气着。我一路小歌兴冲冲地敲响了老林家的门。卧室是逼人的寒伧，我的心为之一震。我从没想到我们的班主任——林老师家竟就是这么一幅模样。卧室不大，10平方左右，一桌，一椅，一床，一煤油炉，此外再无多余的物件。墙角处的桌角堆放着一叠作业本，还有几本书。老林让我坐床边，他坐在椅子上。我坐立不安，瑟瑟发抖。千万别以为我被吓着了，不是的，是凛冽的寒风。原来，有一窗玻璃不见踪影，冷风从外面直冲而入，而我正对着那窗户。老林倒没什么感觉，他没有太多的批评，而是问我是否适应高中的学习。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当时是怎样逃离那间小屋的，我曾无数次地努力回忆，竟如患了失忆症般，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但那一天后，我变了。球场上再也找不到我的人影。我专注于功课，成绩也突飞猛进。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是老林的乐观鼓起了我前进的勇气，还是我被他的人格所感染，我真的不知道！
     顺便告诉你，老林现在是我的领导和同事。哪一位？嘿嘿，保密。

                                           (二)作弊
     我一直忘不了那一道凌厉的目光。
     那是数学老师翁老师的目光。光线射在镜片上，反射过来。透过近视镜片，我看到了他的愤怒和失望。
     我一直以为翁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主儿，因此有点不怕他。“笃、笃、笃……”，是翁老师的三节头皮鞋后跟敲击木楼板的回声。这是他就在附近的信号，我们所有的与学习无关的活动戛然而止，一个个正襟危坐。翁老师的脚步停在后门边，接着，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逡巡一番，满意地走了。在翁老师的眼里，我们是一群听话的孩子，他很放心。
     期中考试到了，我竟然栽在我最得意的数学上。数学一直是我的强项，初中时，我还参加过区数学竞赛得过奖。那一天考立体几何，由于我没有好好听讲、复习，整份试卷才做了一半就做不下去了。那一刻，我想到了分数，想到了名次，想到了同学的目光，想到了老师的批评，甚至还想到了爸爸那忧郁的眼神。我用膝盖碰了碰同桌，同桌明白了我的意思，把试卷往我这边挪了挪。天！原来这么简单，只要划根辅助线就成了。接着，第二题，第三题……正当我忙得不亦乐乎之时，突然瞥见一道冷光向我闪来，翁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身边。完了！完了！好学生，好干部……统统与我告别了，我仿佛看到了政教处处分榜上我的名字，我还看到了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翁老师伸出了那双大手，抽走了同桌的试卷。我低下头，等着他来拿我的试卷。“笃、笃、笃……”，翁老师竟然没拿走我的试卷径直回到了讲台边。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我分明看到那凌厉的目光仍射向我，令我无地自容。离考试结束只有五分钟时，同桌鼓起勇气，到讲台上拿回了试卷，翁老师也没说什么。
     这是我有生以来的唯一的一次考试作弊，它让我懂得了何为宽容，何为自尊。  
     从此，我害怕碰到翁老师，远远看到他，就绕道而走，实在躲不过去，也是低头匆匆而过。但翁老师却像忘记了这事一般，依旧是笑眯眯地。尖头皮鞋敲打楼板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清脆，有力。
     高考成绩放榜那天，我在校园里碰到了翁老师。同学们都纷纷向他汇报成绩，我却不敢，我害怕他眼镜片后那凌厉的目光。
     后来，工作了。有一次，我们在酒桌上相遇，回忆起过去的生活经历，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要把我这么多年的感受告诉他。翁老师非常惊讶：“有这回事么？有这回事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我却永远记得，无法忘却。
     心灵的创伤是最难愈合的。哪一样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