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一眼窗外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电视里播放着温吞的肥皂剧，一截背包带从头上货物架上耷拉下来，偶然一个颠簸，背包带便与满车的头顶摇向一边，不知哪里飘来的鼾声也戛然而止，归于岑寂。只有趴在车窗上的一只黑色小甲虫还在梦想与现实中奋力拼搏。

 随着手指的滑动，手机里的新闻也变成了旧闻，微博开始泛黄龟裂，QQ也化作黯然的搏动。百无聊赖，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方寸之间，仿佛这里是黑暗世界中的唯一光明，一旦离开手机屏幕，困倦马上就会洗劫恹恹欲睡的双眼。忽然，前方的座位传来几声童稚的声音：“妈妈，妈妈……”好像一只小石子扔进寂静的池塘，立即有几双好事的眼波四处荡漾。

 欠了欠身，原来在前一排，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蓝底碎花小连衣裙，靠着车窗，正扭过身，撒娇地晃着妈妈的肩膀。年轻的母亲此时正拿着平板电脑，专心致志地滑动着手指，心无旁骛地玩着游戏。听到小姑娘叫她，扭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塞到小女孩手中，低头又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小姑娘把饼干放到一边，一手拉着妈妈的手，一手指向窗外：“妈妈，你看外面多好漂亮呀。”

 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视线不经意地一瞥，内心猛然一惊：久居城市，视线变得如困兽一般窘迫，被密密匝匝钢筋水泥的森林所阻隔，通透百米似乎都是奢侈；而现在，忽然进入“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时间与空间，视线不由得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腾驰骋。窗外之景，犹如威廉·透纳笔下油画画卷一样的风景在眼前徐徐展开……

 弥望满眼的是一方方整饬的的稻田，整片油绿，间或微黄，阵阵微风卷起片片碧绿的稻浪，层层叠叠漫卷向田边低矮的田埂。“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罢亚肥”，回望千年，诗人韦庄也是站在稻田边，低头是绿意盎然的稻苗，抬头是如雪般飘飞的白鹭和淡紫色的雾岚。偶尔闪过几根炭黑的电线杆，几只白肚皮黑羽毛的喜鹊懒洋洋地蹲在上面，忽然一惊，一缩头一展翅飞向稻花深处，只留下一只，呆呆的仰着头，在苍茫天地间看着那琉璃样的浮云；倏尔站出两位农夫，挽着裤脚，戴着草帽，一蹲一站，站着的一手叉腰，蹲着的手扶锄头，悠闲地在田边的陇坝上一边吸烟，一边聊着什么，想必是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吧；俄而铺过一方水塘，波光潋滟，水色粼粼，眉眼盈盈处闪烁的是翡翠样的天空，水塘四周围着一圈与稻田一样翠绿的芦苇，苇花刚刚泛出青灰色的涟漪，偶有一条小鱼跃出水面，然后钻进一片淡灰绿色的云朵中，云朵荡漾，宛然逡皱的云锦。稻田延伸到远方，与天地相接，黝黑起伏的群山若隐若现，稳稳地倚在天际的怀抱，天空的白云接踵摩肩，堆积着，拥挤着，好不容易，几束金色阳光趁着空隙穿过云层，瞬间一泻千里照向辽远的山际与河流，怅然间，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感觉喷薄而出了……

 如果不是小姑娘的娇嗔，我就要与这美景擦肩而过了。可是，擦肩而过的，仅仅是此时此刻的景色吗？走路时，等车时，吃饭时，睡觉前，我们的视线须臾不离手中的方寸之间，只看见手中的五颜六色，浑然不觉身边的万紫千红。手机拉近的，仅仅是物理的长度，而内心的距离似乎更加遥远。我们渴望灵魂的交流，却无法摆脱坦塔罗斯的命运。怪谁呢？其实，手机，不过是生命中一个充满诱惑的象形符号，我们的眼睛只看到了粉红色的笑意和那后面似笑非笑的自己。对智慧的人来说，瞳孔够大，大到可以放进整个世界；对我们而言，瞳孔又太小，自己以外容不下其他。假如我们能稍稍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红花的芳泽，绿草的馨香，露珠的晶莹，瓢虫的艳丽，大千世界，皆为风景，稍一举头，便见禅机。

 收回目光，放下手机，车窗盈澈，小姑娘纯净的眼神在车窗上忽闪灵动，她不再撒娇，双手扳着窗棂，金色的阳光里，一缕无暇的笑容在窗上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