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香城

       好久不曾写点什么,我知道,镜上闪烁的是三分龟裂,七分疏懒。日子,有时像泾县的生宣纸,即便精心描摹,也很难勾勒出心里那幅完美的工笔,只有微湿的墨痕在纸面上慵懒晕染,留下蒙着三层水雾的怅然。也罢,案牍生蛛网,文房覆埃尘,当黯淡的竹管已参差经年,还怎会铺出羊毫的柔润或狼毫的刚健呢?庆幸的是,淇则有岸,隰则有泮,纵使千年,关雎桃夭依然嫩绿,藑茅萱草仍旧带着天地乾坤中那脉汩汩泉水的清香。尽管略有失真,但生命的另一面,还是闪烁着憧憬美丽的霞光!

(一)雪

今年的冰城,雪下得非常多,特别大。想象一下,当城市婀娜的身姿被一层厚实的银白变成臃肿肥胖,当城市的舞步从伦巴变成慢四再变成风姿花下的贺志山流,城市的节奏从轻盈灵巧变得缓慢笨拙,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憨态与可爱呢?但久居城市的人似乎没有欣赏这份散漫闲适的心情,更多人关注的是怎样从一步三滑缩减到半步一滑,还有那望眼欲穿,似乎永远停在首发站的公交车。于是,在细碎的凌波微步中,在焦急的翘首以盼中,在幽深的穹庐天幕中,纷扬的雪花又悄然从天空飘落,她们拽着风的裙角,从黑色的天际舒卷到黑色的眼前……

大雪节气之后的雪花,远没有节气名字那样气派,虽然还是铺天盖地,但雪花却失去了花团锦簇的繁茂,而是片片各自飞扬,如同樱花瓣一样飘落。寂冷的冬夜和橙色的街灯调和着冬夜的鸡尾酒,冰冷又迷幻,酒意渐浓后,又编织成无形的五线,弥漫夜空的雪花就成了线上或者轻松空灵或者雄伟壮观的音符。看那片片雪花与渐远进入夜空的灯光相遇,忽然想起一句诗:“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英雄屠罢千万玉龙之后,无数残碎闪光的龙鳞纷纷从天而降,又该是怎样的雄浑瑰丽呢?也许,眼前密密匝匝的雪花正是千万年前那凋落的无尽龙鳞吧。慢慢走在铺满雪花的路上,后一盏街灯的光明渐渐隐没,前一个又渐渐昏黄,过去和未来都在沉默早风雪交加的夜色中,只有脚下的一方忽明忽暗,幸甚,还有此方的明亮!在灯光下,地面的雪闪着钻石一般晶莹的光芒,这光芒如此夺目,仿佛超过头上那盏冥想。也许,这光芒被滴水成冰的寒冬琢磨过,被西伯利亚的凛冽朔风锻打过,被亘古的无边黑暗炙烤过,才会闪耀得如此璀璨,如此透彻吧。

(二)冰

踯躅在街角,有一总角孩童,一手拿着小鞭子,一手拎着棉帽子,小脸通红,头发上冒着丝丝热气,瞪着眼,弓着腰,用劲抽着一个精致的冰尜,冰尜是钢板压成,纹饰华美,闪烁五色彩灯,一看就是现代工业流水线上的作品。不过现代流水线无法抗拒传统物理学的限制,外观美丽,惹人喜爱,但缺少重心,除了歪在冰面上任人抽打之外,跳不起冰上的芭蕾。一朵雪花忽而划过眼前,在胸前羞涩回眸,便转身粘在胳膊里侧,抬起胳膊,细细观察那六出玉瓣,忽然觉得儿时的回忆,就缠绕在那那六角形的脉络里,忽而如雪花般绽放了。

童年的冬天,印象最深的是彻骨的寒冷,冷到呵热口气,刚在空中飘到一半,热气就变成霜花;另一个是大雪,大到一夜“大烟泡”过后,山川沟壑变成万里平原,上山粗心掉进两三米深雪坑的事儿并不鲜见。但风雪挡不住山里孩子的童心,抽冰尜是冬季每天的必修课。“胶皮乌拉棉手闷,狗皮帽子不离身”,这身防寒装备要比现代橱窗里华而不实的所谓户外服装缓和许多。地点一般都是村南黑水河的回龙湾,那里水流缓慢,冰冻极深,推开河面上的积雪,就是一块水平到极致的冰场。

冰尜的种类有很多,有的是用榆木疙瘩细细削刻而成,身材肥大,叫“大熊墩”,好处是原料随处可见,每家的柴禾垛里都能翻出不少。缺点是加工麻烦,容易开裂,所以上面还要绕上几圈细铁丝加固,转起来像头缓慢的笨狗熊。鞭子要用偷奶奶做被子用剩下的宽布头才成;有的是矿工老爸给找的几寸长短废钢管,一头塞上玻璃“溜溜”,短的叫“满地爬”,高点儿的叫“二节楼”为了稳定重心,还要在里面滴满红蜡油,鞭子最好用卷扬机传送三角带里的软筋,柔韧而结实,抽起冰尜时带着啸音,又稳又狠,但缺点是玻璃溜溜十分爱碎,所以更“聪明”的孩子就会打家里马车轱辘里那些轴承的主意。不过“聪明”与“狡猾”只有一步之遥,且“狡猾”的后果还是躲不过父亲的一顿鞋底子或者笤帚头,然后揉着红肿的屁股接着到冰场上接着抽起那些旋转的欢乐,灰头土脸一会就变成开心的笑脸。最简单的冰尜就是一个锈死的锁头,用宽布条裹紧,在冰面上朝远处用力一甩,锁头马上就能在冰面上飞速地旋转起来,与冰尜别无二致,但这种冰尜在抽打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因为布条特别容易裹住锁头,再把锁头飞到半空,所以这种杀伤性比较大的冰尜在后屯马二叔家小石头的额头被打出血之后便被家长们“武器禁运”而销声匿迹了。

抽冰尜还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抽打之前,鞭子与冰尜一定要缠紧,这样放冰尜的时候,冰尜旋转的初速才快而有力,不至于跳“摇摆舞”;抽打的时候,挥鞭子要有一定节奏,不分脑袋屁股的乱抽,结果往往是冰尜放赖,躺在冰面再不起来。等冰尜匀速旋转之后,孩子们就可以尽情享受抽冰尜的乐趣了。有时还会玩新花样,比如两个冰尜“对对碰”,看谁的冰尜先躺下,还可以找几个冰包“爬楼梯”,看谁“上楼”的技术最好,最厉害孩子可以在冰面凿个小坑,然后从几米远的地方,一鞭把冰尜抽进小坑里,冰尜还是带起冰屑旋转不停……种种花样直到夕阳西下,炊烟依依,小脸通红,眉毛上,狗皮帽子的毛结上厚厚一层白霜,母亲在村头呼唤孩子回家,冰尜才停止旋转,孩子们嬉笑着跑回各自的家中,第二天重上冰场继续战斗。

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语说:小时候,哥抽的不是冰嘎,而是童年的梦想。现在的城,如何去找寻到那一方无忧无虑的晶莹纯净呢。不要抱怨城市冷漠,因为它没有种植那种幸福的土壤。

(三)爬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银装素裹的季节,东北的雪花可要比燕山的席子大上三分!寒风刺骨,彤云密布,顷刻间,北风扯着大片的雪花呼啸而来,瞬间便充斥了宇宙苍穹,遮住眼睛,盖住鼻子,堵住嘴,三步之外便是一片茫茫世界!此时如果恰好在野外,麻溜找颗大树或山窝后面去避风才是最好的选择。此时天地间,只有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雪,它们疾驰着,翻滚着,咆哮着,似乎要铲尽世间一切不平之事!它们路过之处,车辙不见了,沟壑平坦了,山谷变浅了,极目之处都是柔软的白色。

大雪封山,马车和牛车都陷在雪坑动弹不得。出山?山里人并不急,他们站在房檐下,抬头望望房檐上厚厚的积雪,酱色的皮肤刻着树皮一样的岁月深痕,眯着眼,吧嗒两口旱烟,背抄着手,慢悠悠扫开一条通往谷仓的小路,拉开“吱呀”作响的仓门,目光落在了靠在角落的爬犁上。

爬犁一般用山核桃木或榆木等木材制成,坚固结实。木材在半干半湿的时候,用火烤和热气熏烤,然后一边窝成半圆,再用横木做成爬犁。组合爬犁不用铁钉,而是在木头上做卯眼或榫头,用小木块做成楔子或铆钉,钉好后用水泡一下,准保比铁钉还结实。有了爬犁,山里人就不怕雪大坑深,套上马,赶集,上山砍柴,山前山后的走亲访友。山间空谷,雪松寂然,铃儿叮当,鞭声脆响,一身白霜的枣红马在雪地上趟出深一脚浅一脚的逗号,爬犁在厚厚的雪地上滑出“S”形的波浪号。讲究一些的人家还在爬犁横梁钉上木板,上面搭一个三尺高的支架,周围和顶上再蒙上一层破毛毡,木板上铺上稻草和羊皮褥子。用现在的话形容:这种爬犁就是孩子们心中的劳斯莱斯,孩子们都以在这种帐篷爬犁中坐两个山头为荣。

除了家用的大爬犁,山里孩子们也都有属于自己小爬犁。柴禾垛里挑几块木板,再用几根铁钉叮叮当当一钉,爬犁前面拴上一根绳子,一个简易爬犁诞生!晴天,孩子们会拽着爬犁在村后的玉泉山上先找一个小山坡,阴坡太陡,偶尔还有嶙峋乱石,所以要选坡度适宜,最好有些灌木丛的阳坡,如果摔倒,灌木丛会起到缓冲作用。找好山坡,孩子们坐在爬犁上,依次排好队,拽着绳子,用腿和绳子的配合掌握好方向,然后大喊“冲啊……”,“嗖”一声,一个个滑下山坡,一次冲锋常常能划出上百米远,只有外号“胖墩”的孩子,经常半路突然失去平衡,一个侧翻加两个前滚翻之后,就像企鹅一样肚皮或者后背贴着雪地滑下山坡。不过这并没熄灭他滑爬犁的热情,不顾满身是雪,一咕噜爬起来,接着笨手笨脚地爬上山坡,继续他雪地上的自由体操。

为了能滑得更远,有的孩子在爬犁前面削出倾斜的角度,有的在下面装上铁条,最让人羡慕的是张木匠给他儿子做的三条滑道的爬犁,后面两个是支撑,前面一个用脚踩住自由旋转,就像汽车的方向盘。不知道,看过那天张木匠杰作的孩子们,梦中滑行的是不是都有着方向盘的爬犁呢?那时,无数次从山坡上滑下的,是孩子们对童年欢乐的无限向往;而前日松花江边冰上爬犁的价格,已经是五十元一次了,不知道在这五十元的货币中,人们能找到几分童年的回忆呢?

后记:煎熬,是坚持,也是成长,也意味着,并不平坦的路上,我们走了还算坚实的一步,成功与幸福,不就是这一步步编织而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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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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