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窗前的曼陀罗(七)

7、城外的月光
(心还是会疼,想你在零点零一分。---张靓颖)

      “没想到”的事果然接踵而来。

      国庆节最后一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暗,秋天开始若隐若现。我把洗好的东西挂了满满一阳台,期待着阳光能再次露脸,我喜欢衣物洒满阳光的味道,那是所有化学物品都无法调制出来的味道,健康的味道。

      我逃也似的搬到了东面,莲花小区依然有着城乡结合部的感觉,这里人声鼎沸,和西边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是我已经顾不上去体味一些小女人的心情,生活越来越现实地摆在我面前,比如,我开始考虑什么时候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玉姐让我去绿萝书廊见面。我匆忙地擦了护手霜,双手习惯性地合拢在一起,包住鼻子和嘴,做了一个深呼吸,淡淡的香味让我心情放松。再次去到那边,我的大脑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定位,应该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不过,我是高兴的,因为玉姐一定帮我想到了解救方芳的办法。

      在绿萝书廊等待我的,不止玉姐一个人。

      “欢欢,这是何律师。”玉姐把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士介绍给我,她剪了童花式的短发,很精神,看我的眼神平静、和善。
      “何律师是成都出名的刑事律师,看不出来吧?”玉姐抿嘴笑着,“我找她的时候,她还在日本玩国庆呢,回来立刻就联系我了。欢欢,你把情况告诉何律师一下,她一直研究刑法,很有兴趣。”
      “真的?太好了!”我兴奋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柔弱的女子,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可能就是三十五、六岁,我想着玉姐对她的介绍,感觉自己有些虚度光阴。
      “何律师,”我侧身看着她的眼睛,开始迫不及待地倒话出来,“前几个月我住在这后面的‘幸福嘉苑’,当时认识了一个叫方芳女孩子,是我的邻居。听说她好像在一个宾馆工作,具体干什么我也没有问过,不过周围的人好像看不起她。这个女孩子还有一个患脑瘫的弟弟,家又在农村,我觉得就算她在做什么不体面的工作,可能也是情不利己……”
      “呵呵,”何律师突然笑了,“你慢点说,这些情况王玉都告诉我了。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是无辜的?”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滔滔不绝,让人提醒了之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啊,我也是听邻居说的,他们说那个男人死在方芳的房间里。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没事干吗要进方芳的房间?”
      何律师微笑地看了玉姐一眼,再看着我,说:“她很有正义感啊。你说你们是邻居,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你都看到了些什么情况?”
      “我?”我有些意外她的提问,“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天回家是晚上6点多吧,傍晚时候。听说下午那个男人的老婆回来发现了,后来报了警,我回家的时候方芳已经被带走了,不过房子和院子里还有些警察。那天晚上我也不敢回家,到朋友家里住的,过了两天我觉得没有那么怕了就马上过去把东西搬走了。”
      “也就是说,你从所听到的传闻里,推论出方芳杀人可能是意外或者有其他可以被原谅的理由?”何律师的表情不知道从我哪一句话之后认真了起来,我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万一我是胡乱猜测,而方芳确实并不无辜呢?而事实上,我对方芳也不见得就十分了解啊。忍不住心虚了,我再一次觉得自己虚度了年华。
      看着我一时不出声,玉姐开始打圆场,“何律师啊,我听欢欢说过之后也觉得这个女孩子有可能比较无辜,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把情况了解得更多一点呢?”
      我真的是相当感谢玉姐。
     “这个没有问题。”何律师的表情放松了,她对玉姐说,“这个案子应该还在公安局,我先去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为她提供法律援助。”
      何律师一句话让我的心呼地一声欢快起来,可是,另一个问题又让我忍不住有些迟疑:“何律师,方芳没钱的,我也没有啊……”我倏地涨红了脸,高兴得太早了。
      “呵呵,”何律师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我说过了,是援助!我也希望这个案子有点挑战性,这种案子做起来才过瘾。”
      “何律师的作用绝对比媒体大上一百倍,她的帮助才是真正有效的。”玉姐笑盈盈地看着我,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只能心怀感激,为何律师也为玉姐,希望方芳能逃过此劫。

      玉姐请我们吃晚饭,何律师执意要走,玉姐没有勉强她,后来倒是我们两个去了府南新区的德庄火锅,玉姐和我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偏爱火锅。
      两个女人哗啦啦地点了一桌菜,我是心情特别好,完全没有了收敛,玉姐不是特别能吃的人,但她比较喜欢浪费:菜品多可是都吃不完。好几次,看到剩下那么多菜,我就觉得痛心疾首,然后招来玉姐的谴责:“要对自己好一点,怎么对自己好?这样才是!”说实话,这件事上我确实不敢苟同。
      “欢欢,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玉姐稍微顿了一下。“你想到我们杂志社来工作吗?”玉姐是认真的。
      我正在使劲搅拌着碗里的蒜泥,一下子愣住了,这个问题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我抬头看着玉姐,又是半天没有出声。
      “你不喜欢我们那里?”玉姐笑了。
     “呵呵,”我赶快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很意外,你们杂志社最近在招人吗?”我想我应该还是喜欢那份工作,尽管那份《新风尚》的销量情况我不清楚,平时我还是喜欢看的。
      “当然不是,”玉姐开始张罗自己的油碟,一边说:“我要走了,觉得你还不错,向其他几个股东推荐你了。过一两年,你完全有能力独挡一面,要不过试试,接我的那位子?”玉姐乐呵呵地看着我,很有信心的样子,我再一次不知道如何作答,最近反应似乎慢了若干拍。

      “又傻了!上次不是让你写文章吗?你的东西我也让他们看了,说了你的情况。对我的推荐,他们从来都是没有怀疑的。”玉姐提起手掌轻轻地向桌面拍了下去,她对自己也一向是信心十足。“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到我那里来,我带你一段时间,还是从小编做起。怎么样?”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瞪着玉姐,吐了一个字:“好。”
      这算不算是让别人来安排我的未来?可能玉姐觉得我有潜力去接替她,如此安排也算是对自己所喜欢的工作一个交待。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着她就只是愿意服从,不会去思考这样对我是不是真的好,说实话,可能玉姐比我更了解自己。那天晚上,我们说话的欲望都似乎特别强,我第一次看到玉姐这样神采飞扬,火锅的温度让我们两个的脸颊都变得绯红,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空调没起什么作用。可是,我们像两个真正的女人一样扯着八卦,玉姐的消息永远都是新鲜有趣的,听得我不时作大惊小怪状。

      愉快的一天,转折性的一个国庆节。

      全新的工作让我兴趣十足。一直以为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从来没有在这上面发展的心思,谁知误打误撞也进来了,虽然只是一本时尚杂志,不管怎么样也算和文字工作挨上了些边。有了玉姐的指导,我上路很快,而且这是一片和想像中完全不同的天地,并非以为的那样轻松愉快,我依然常常加班。
可是全力工作有它的一个好处,偶尔我也会忘记打开电视看看。因为了少时间,一回家我便打开电视,做自己的事,然后让耳朵去留心电视的声音,如果有妖怪的新闻,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放下手里的事情冲到电视面前。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怎么爱得这样没有尊严呢?

      突然接到钟其的电话,他居然在成都,害得我一阵慌乱。在春煕路的哈根达斯,我又见到了这位阳光男孩,从内心来说,和他站一起,我觉得自己无比苍老。我利用中午的时间过去和他见一面,他说下午的飞机回北京。
      “回来干吗呢?”我总得找话说。
      “看你呀!”钟其调皮的挤挤眼睛,我的脸唰一下红了,真要命。
      “不准调戏姐姐!”我瞪了他一眼,强调自己是姐姐,强调一种不可能。
       钟其撇了一下嘴角,不以为然:“我又没拿你当姐姐。”
      我觉得老是在这个问题纠缠意义不大,开始问起了他的工作。显然,这不是他想谈论的话题,简略地告诉我是公司因为业务上的事派他回来处理一下。我知道,钟其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很大的跨国公司,而他能短时间内做到管理层是很不容易的。
      这种年轻有为的男孩子,我只能祝福他的前程,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像不出来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发现,”钟其把头扭向窗外,十月底的成都,温度适宜,春熙路随时繁华。“其实我还是很喜欢成都,走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念它。”他回头冲我憨憨地笑,第一次,我觉得这个男孩子心里在渴望一种归宿,和我一样。
      我依然不敢正面回答,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处理好,我怎么能去负担另一个人的未来呢?我想我做不到。
      晚上,回到北京的钟其发了一条消息给我,看完,我无言以对:“我觉得你很寂寞,可是,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日子并不因为我的寂寞就慢上一点,它悄无声息地匆忙掠过,在玉姐的帮助下,我开始负责一个独立的版块。对成就感的向往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好胜心,每一期栏目出来,我都像完成一件作品,期盼着好的消息反馈。这有点像搏彩的过程,我开始喜欢上自己的工作。
      玉姐安排在十二月初离开,她把时间提前了很多,工作上的事她基本不再涉足,集中精力处理在各种财产,包括杂志社的股份。我知道,她的心情非常愉快,也许在四十岁的时候打翻自己以往静止的生活状态,仍然需要相当的勇气与魄力,可是这对玉姐来说,举重若轻。

       除了羡慕,我还能说什么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把音乐打开,关上窗,拉上窗帘,再关了灯,然后,一个人坐在黑夜里流泪。我无法从一塌糊涂的生活里挣脱出来,明明知道脚下的路应该怎么走,可是一抬腿,又发现自己迟迟踩不下去。对妖怪的思念与日俱增,我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直到嘴唇感受到血的味道,我告诫自己不能再去找他,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我再也输不起了……没时间了。理智与感情夜夜厮杀,我对着电脑上妖怪的照片一次次痛哭,泪水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也没有理由,只要一想起他,眼泪便会条件反射地涌上来。我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我可以骗倒所有的人,可是我骗不了自己。幸好,工作是我仅有的快乐。我一边快乐着,一边吞咽自己种下的苦果,没人同情我,我也不配。

      如果不是玉姐告诉我,我差点就把方芳的事给忘了,这种心理是出于对玉姐和何律师的高度信任,因为信任而放弃了关心。我还是关心的,至少,玉姐告诉我何律师介入方芳的案子并为她提供法律援助的时候,我相当高兴,因为何律师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对这个案子充满了信心。
      “欢欢,今晚过来一起吃饭嘛,何律师也在,还有几个机关领导,你们也可以聊聊方芳的事。”玉姐好些天没有到杂志社来了,她在电话里让我去参加一个朋友为她举行的送别晚宴。
      “那怎么好?你的朋友我又不认识啊。”
      “没关系,我都不知道他请了些什么人,以为我为他们单位做过一些事,他认这个情,非要给我客气。因为他我才认识了何律师,所以大家就聚一下,让他们认识一下你,也许以后有什么事还能帮你,来吧?”我以前并不知道玉姐的人情世故这样练达,想到可以见何律师,我答应了。
      玉姐开车到杂志社来接我,我们一起到了约好的酒楼,包间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我跟在玉姐身后进去。一刹那,我被定在原地……妖怪看到我的时候也呆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就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不知所措,玉姐拉了拉我,“欢欢,进来呀。”她看到了我的失态。
      我转向向外跑去,玉姐在身后大声叫我,追上来拉住我,问:“你怎么了?看到谁了?”
      我已经忍不住泪水盈眶,“玉姐,对不起,我先走了,他在那里……”
      玉姐愣住了,她松开手,缓缓地说:“那你走吧,我会向他们解释。”
      我冲下酒楼,开始沿路疯跑,跑到一个巷口让一辆出租车挡住了,有人下车。我想也没想,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我想躲起来。司机奇怪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美女,去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新会展中心。”这是一个足够远的地方,我在那一瞬间只想到了这个地方。
      车子启动,我终于安全了。好像虚脱一样,我把额头压到了前面的座位靠椅上,妖怪的样子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大脑里,我无力抗拒。一直以为自己正慢慢淡忘他,可是当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里,我费力构筑的心理防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失败总是以明示的方式落到我身上,理性不值一提。

      我嚎啕大哭。

      眼前的靠背仿佛变成了一个人,让我紧紧抱在怀里,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一样让我渴望依靠。坚强起来、独立起来并非是口头上说说那样容易,困难过于现实,而每一步都得自己走过来,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想要再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变得那样艰难,这份爱,真的错了吗?
      “美女,到了哦。”司机提醒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呜咽,哭累了。
      我抬起头,从反光镜里看到司机的脸,他的年龄应该和妖怪差不多吧。我抽了一下鼻子,朝外看了看,会展中心的广场上有零零星星的路灯显得昏暗、冷清。我犹豫着要不要真的下车,毕竟一开始的目的到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放心,我在这里等你,你一个人小心点哈。”司机误会我了。
      “好吧,”我决定下车透透气,这个司机人真好。“我一会儿给你双倍车钱。”我想冲他笑一笑,可是没成功。

      会展中心旁边有一个人工湖,有时能看到飞禽在湖里怡然自得,据说是放养的,可是从它们的神情来看,只会让人觉得在这里玩乐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借着路灯模糊的光线,我慢慢磨到湖边。秋天已经席卷而来,野外空旷的风吹得人有些冷,我把手揣进了口袋里,眼睛又有些涩痛。我木然地看着前面的湖水,忽然觉察到湖里倒映着一轮明亮的圆月。这让我相当意外!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清亮、圆满的月亮了?我不禁凝视仰头,听到月光在那一瞬间倾泻下来,就是那样,轻轻唰地一声,我便整个人沉浸在了温柔的月色里。惊异得血液凝固,我赶忙转身四顾,原来天地全在一片清盈的月色之中,时空仿佛在舒缓地向无边无际伸展,没有尽头、没有局促。天地真大啊……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听到风穿梭在树林间,撩动得树叶沙沙直乐,月光一直轻柔地拥抱着我,它抚摸着我裸露于空气里的肌肤,于清冷中我感觉从未有过的温暖。睁开眼,静静地站地看着一轮满月,月光下湖水悠然地闪动着波光,原来它并不是在黑夜里孤独的沉默,就如我身后的路灯,在我猛然回首间竟闪动起了动人的光芒。有天地作伴、有月色作伴、有从不休止的清风作伴,它们何曾孤寂?孤寂的,不过是自我作茧的心。

      良久,我笑了。然后发疯一样,我开始原地打圈,猛转,一直转,大笑,天地间痛快地回荡着我的笑声,它再不断地把这个声音反弹回来。天旋地转,路灯也在我的笑声里动情摇曳,月光随着我的身影起舞,“我回来了!!!”我大声地囔着,“我回来了---回--来--了!”
      “美女,你没事吧?”一个沉重的声音把我带回了现实,一扭头,看到司机一脸慌乱地站在我身后。
      “哈哈哈,你怎么不扔下我一个人回去呢?”我觉得自己吓着他了,这是个好人“你看,今晚的月亮多漂亮!”我指着天上。
      “是多亮的,”他回答我的时候心不在焉,“你没事吧?”挺关心我,真是个好人。
      “没事!”我这次的笑容应该很甜美,“我们回去吧?”说完,我就径直走向了出租车,司机赶快追上来。回城的路上,我心情大好,开始滔滔不绝、毫无顾忌地告诉他我为什么哭了为什么笑了,也告诉他我曾经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曾经。

      司机听了也没有搭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好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哎呀,是多麻烦的。”完全是找不到话说,我又开始笑,觉得他太滑稽了。到家的时候,我一定要给他双倍的车费,可是司机师傅死活不肯要,说:“美女,你刚才把我吓惨了,我以为你要去自杀的,吓得我都不敢走。还好,你没有。不管什么事都要想得通,各有各的难处,对吧?你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了。”
      “谢谢,我一定会好好活着。”这一次,我的语气很笃定。

      十一月十五日,月色烙进了我的生命。

(很对不起大家,我也没有想到这东西写起来没完没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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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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