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圆呀月儿圆

       十多年前，我从深圳坐火车回家。口袋里没几个铜板，也少见识，不知道什么硬卧软卧，随便找个地方歪倒便是。一路上风景看了不少，特别是车厢的过道里，不时过来一个江湖艺人展示才艺，拉着二胡唱思乡的歌曲，然后就把手伸到面前。我当时只觉歌声凄凉，但并未勾起我的乡思，所以很不情愿地掏出几文钱。但此刻，我坐在暮色渐渐围拢的办公室，听着窗外传来的秋蝉残声，忽起故园之思。
    也许，故乡只是一只在青草上蹦跶的蚂蚱，一头在夕阳里缓缓归来的老牛，一只倚在门槛上怅惘的狗；又或者，故乡只是一阵吹走云朵的风，在风里摇曳的一把老蒲扇，一棵对风抛洒媚眼的树；又或者，故乡只是一个散发着茶叶幽香的鸡蛋，一粒在灶火里炸开的娥眉豆，一把用糖和月光炒过的黄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可老汉我长期蛰居本土小城，每天并不在异乡的街头醒来，举头望明月，低头见故乡，还有什么故园之思呢？这不是矫情吗？可是，心里头总有天上飞过的大雁，也总有个声音在心底呼喊：大雁大雁摆一字，大雁大雁摆剪刀。这些大雁，都是在我童年的天空飞过的。难道，我的思乡，就是思念我的童年吗？
    有人说，时间是把杀猪刀，我觉得，岁月更是强奸犯。它白你发，暮你齿，你弱弱地呼救：别这样，别这样！它继续秃你头，弯你腰，可你只能咬住衣角，向隅饮泣。从时间的角度来看，我和童年相隔遥远，童年的确是我的异乡。套用余光中的一句诗：如果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老汉我在这头，童年在那头。但这船票应该是月光宝盒，对着月光喊一声：回去！我就会站在某年某月的一棵树下……
    有的人心里住着两个故乡，生命的故乡和理想的故乡。周邦彦说：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如果让老周久处吴门，估计长安便是他日夜思念的故乡了。三毛怀揣一颗漂泊的心，让人不要问她从哪里来，她的故乡在远方。等她停下来的时候，系在颈上的丝袜终于使她抵达了故乡。可见，对于有些人来说，岁月并不静就是好，飘，才是人生安好的方式。黄永玉说：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要说，他是功成名就之人，但他依然恐慌，依然在不停书写，《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使九十岁的他，不时潜回到他过去的时光。过去的时光，便是他生命的故乡。一个心里住着两个故乡的人，是永远没有故乡的人，这就是人生的悖论，就像一个真实的谎言，美丽的错误。
    我的朋友问津者在他的诗歌《渡》里写道：故乡在四周沦陷。他讲的故乡，应该是说一个人的精神家园吧。有人爱看韩剧，他们的慰藉，就是那些陌生的虚幻的世界。有人爱在网络上游戏，回到现实，反而觉得现实荒诞，网络才是他们真实的故乡。我们的家园在哪里？问津者《渡》里还有这样几句：仿佛一只流浪狗/立于看不见的对岸/头戴花冠/唱着无声的歌。我们就是一只只丧家的犬，月迷津渡，雾失楼台，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月儿圆呀月儿圆，月儿圆又是一年。那年，我在火车上听到的歌中有这样两句。雨水泛滥的日子，有人发说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有网友对这句话做出了另外的诠释。说是一个水管工给观世音姐姐安水管，顺便问雨水什么时候停。观世音姐姐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陈奕迅唱道：我要稳稳的幸福。今夜亦有月光，而我，只想蠢蠢的幸福。

                                                                                                                       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