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殇】--(五)





我是什么人呢?我明白我在逼迫他,尽管这个结局也许是我不能接受的,我也是在逼迫我自己,让自己放心,或者是让自己死心。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昱的叹息,那一刻他似乎是被抽丝剥茧一样的疲倦,他伸手给我,我不自由的拉住由他拽我起来,膝盖早就木了,所以我站不稳身子任由他扶住。他苦笑的样子在夜色里慢慢的清晰起来。

你是真的不知道么?他的话语幽幽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却让我的心慢慢的安静下来。

他道:这皇城,这宫殿,这天下之大,都是朕的,但是其实,朕才是最不自由的人,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无法保护爱着朕的人,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无法带给身边的人快乐。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我是寂寞的,那种寂寞,文仕,你能懂么?

我不由自主的答道:没人能比我更懂的了。
朱昱强自一笑,又道:你走了,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我心中一涩,神色稍霁道:皇上身边仍有不少贤臣,后宫仍然是如花美眷,皇后才德兼备,是懂你千结寸心之人,如今天下太平,南北相安,楚恩也定将为皇上鞠躬尽瘁,你,放了我吧。

朱昱握着我臂的手复又紧了,他的声音似语还休:那些人,又那个是楚文仕,世上独一无二的楚文仕,哪个人能替的了你对我的心,又哪个人能了解我的心?

我直直的看着他幽暗的眸子,道:你都知道的罢。
他叹道:正是因为我都知道,所以才不能放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苦涩的笑出声音:你怕是要困死我了。
他亦苦涩的笑道:所以,很多东西我不能给你,我只能困着你,只能用这个方法告诉你,我的在意,我的心意……只能这样。
朱昱……

在想什么?
朱昱的声音让我的思绪乍断,往事一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远。
我摇头笑笑:不过一些陈年往事罢了,你说,我们可真是老了么?

朱昱回我一个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的眼神,顺便给了我一个不与你胡闹的表情,径自坐在我身边倒来茶喝。
我截下他的手,道:这已经是凉的了,怕是皇上喝不惯,我去换了……

话语在他的动作中止住,他挣开我的手径自倒了茶来喝,又斜睨我道:也只有这时候,才不会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再让我做一回辉月庄之客吧。

我愣了半晌,又笑开来,谁说我们老了,朱昱分明还是十多年前的朱公子,只是眉眼间渐渐的沉稳起来罢了,沧桑了的,是我的心,真的沉重到容不得多少变故了吧。

——每次你笑成这样,都宁愿你不笑的好,让人看了心慌。
你遇见我的时候我不就是这样笑的吗?

——但是之后的你,再也没有当时的笑了,当时那种风流不羁的笑容真的希望再看到。
只是,当初的楚文仕我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你又怎么会看的到?

——又在让我自责么?自责后就会忍不住想要放开你,我看你还是放弃罢,我决定的不会放弃的。
几时说了让你放弃的,我么,也认命了。

那时我最终未能如愿离开,到了最后我几乎是乞求他放我走,却不料我的皇帝已经铁了心不管我说什么,没法子我只得拿出当年他送我的玉佩,他曾经说只要拿出那个玉佩不管什么条件他都能做到,但是他却食言了,玉佩握在他的掌心竟然被他生生捏成碎末,那一刻他俊美如神子一般的脸庞竟然带着一丝戏虐:这样,我看不到有玉,你还要拿什么来挟我?

我气结,恨不得一拳打上他有些无赖的脸。
朱昱看我赌气不说话,也不再理我,只是微笑的看着外面的月色,似自言自语:外面的月亮,真蓝呢。可是,连这月亮都不是我想看就能看的。

我的心忽的软了下来,疼痛曼如骨髓,我又何尝不寂寞,曾经自由翱翔的天空,今日倾心相爱的人,却都已不再为我所掌控,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命。

于是我长叹一声认了这命,喃喃道:是不是我要走了,你就更寂寞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有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总有一天会纵你离开,只是那时我已不再是皇上,你也不再是南国太宰,你……可愿意等么?

径自笑了起来,于是我又等了这几年,只是还要等到何时呢?
——真的那么多好笑的事情吗?
我转过头去看朱昱,他的脸上有了似愠怒,似乎是恼我只顾神游而不理他。

我颔首道:这十多年过去了,辉月山庄的月色却依然是曾经的月色,你说不该笑么?普天之下,只有我的辉月庄属于我,不会变,你说,不该笑么?
朱昱霎时失声,又别扭的骂道:笨蛋,谁说只有这辉月庄的。

我转过头来不去看他的表情,径自笑道:也许,不只是这辉月庄,可是只有在这辉月庄中,我才是楚文仕而不是其他,你才是我的座上客而不是皇上,你说,不是么?

朱昱的手搭上了我的肩头,认真的问道:你还愿意等么?
我亦认真的答道:我等了十五年,不在乎再等一个十五年,反正都习惯了不是吗?

朱昱笑道:你总是这样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反问,把问题丢给别人却让别人辩驳不得,真真是玲珑心。
我讶然,没想到他有心思玩笑,于是道:胸怀七窍玲珑心的是比干,不是楚文仕。
细数时光,仿佛依然是十五年前的夜,所以当苏继等人站在我们面前之时,竟然没有觉得丝毫意外与慌张。

我与朱昱同时止住了声音,朱昱慢慢道:你来了。
苏继亦道:我来了。

声音表情平和如常,却又没有温度,苏离、展舒、清乐,依然是当初花架下的人,只是,瑶琴公主换成了琴心公主,朱公子与苏少爷变成了两国皇帝。

造物弄人,让人怎的不笑,我不禁再次勾起嘴角那抹弧度。
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神从那片潋滟的碧绿移开,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笑道:请坐,再喝一喝楚文仕泡的茶吧。
说罢便不等他人答话径自去后庭煮茶。

待我出来的时候见他们已然落座,我微微一笑然后倒了茶,苏离叹道:已经十五年未喝过辉月庄主的茶了,要知当日辉月庄主煮茶奉天下,可是一大美谈。

我轻笑叱道:什么美谈,不过是年少不更是惹出来的笑话罢了。
然而一席话时光倒转,却让人不忍记起那段江湖岁月,可我终于不再是曾经仗剑天涯的少年剑客,他也不是文武全才的少年俊侠,两朝天子,两朝臣子,如此而已。

倒是那琴心公主终是少年心性,仔细端了杯来嗅嗅,在喝了一口叹道:真的是好茶,同样的茶叶大人怎可煮的如此好。

我未答话,清乐却道:公主不知,二十年前的辉月庄主楚文仕,虽不过弱冠少年,却武功才智精绝天下,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酒色茶情无一不精,是天底下第一风流人物。

琴心公主奇道:二十年前,那不是与我年纪差不多,那时嬷嬷就与大人相熟么?那时候嬷嬷不是还没遇见我父皇与永熙陛下么?那时候楚大人也不曾入朝么?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一时让众人都愣了,我苦涩的笑笑,二十年前的楚文仕,不知有愁不知有恨,也只是如她一般少年心性的少年郎罢了。

清乐幽幽叹息道:二十年前,该是与文仕初相遇吧,还记得缠着你教我武功的时候,你硬是要我喊你师傅,天晓得你不过是比我小的孩子罢了。
我正色道:教了你功夫,便是师傅了,这是当时说好了的。

说到此,她倒是展颜一笑,虽然年华仓促,但是笑容依稀带了一些往日少女的纯真。我转眼又去瞧展舒,他对她的心我是晓得的,展舒也在痴痴的望着她,清乐没有躲藏,对上她的目光。

我一旁看了,终于是舒心下来,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的谈起当日事,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苏离幽幽叹息道:没想到我们这些人居然还能再这样聚到一起,真的是做梦一样呢。

我发觉朱昱挑了挑眉,或许,在辉月山庄里,我们才是曾经一起把酒当歌的朋友,而非今日兵戎相见的敌人,又或许,我们一直不是敌人,只是对立,南国与北国的对立。

朱昱问道:你为何来?
苏继答:还你一样东西。说罢他喊了声“琴心”,小公主便把那把佩剑拿了出来。

我的——霜月剑,只是剑鞘再不是云裳,而是一层精雕细刻的浮玉。琴音拿了剑走到朱昱面前,忽然屈了双膝跪下去奉剑道:我代父亲,代瑶琴小姐把这剑还给朱伯伯,父亲没有背约,背约的是瑶琴小姐,我虽然不知道若当时瑶琴小姐与父亲离开后还是否能有琴心在这世上,可是,确实是瑶琴小姐背了她与父亲生生世世不死不休的承诺,朱伯伯,你也许比谁都更能懂父亲的心吧。

未有皇帝,未有公主。
这,就是朱昱一直等待的解释。

他抬眼看着苏继,眼神明灭,苏继又道:这便是我给你的解释,苏继与瑶琴碧落黄泉不离不弃,如这辉星与霜月不离不弃,初衷不改。

——可是,你却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了。
眼睁睁的,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不忍,那么负了她的一场成全,她既然肯用死来解决我又怎会不知她的意思,她爱我,她也爱你们那片南国的锦绣山河,或许她认为的是,有些东西比我们的爱情更重要,她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

——这,我又怎会不懂?
我只不过是迟些与她相聚罢了,她定会懂我的。

朱昱再度缄默,我想我们在场的人却都懂得了那其中的意思,连那小公主的严重都波光盈盈。

如果仅仅是为了爱情,苏继与瑶琴到现在仍然可以逍遥天下神仙眷属,但是北国先帝又怎会罢休,如果苏继当了皇上娶了瑶琴也定当背负一个夺人妻子的罪名,南国的百姓不会就此安定,朱昱要怎么平息?而如果苏继在那时随她去了,那北国皇帝仍不会罢休,那纸不战之书又怎能困住南下的铁骑?

死了固然简单,可活着却并不容易,道是生比死更不幸,只怪缘分太匆匆!
朱昱懂得,苏继懂得,我懂得。

这就是一个情字,情到深处,已不是生死所能束缚所之解脱。
良久,朱昱才去接了那霜月剑,又拉了琴心起身。

他凝视了琴心良久才道:长这么大还没人叫过我伯伯,只是你这声伯伯该喊成叔叔才对,我与你父亲结交之时委实喊了他好一阵子大哥的。
琴心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规规矩矩的喊了声:朱叔叔。

朱昱扬声笑了起来:好!好!苏继你虽失去的多,但有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儿也就够了。
苏继的眉眼也渐渐柔和起来,颔首赞同。

我微笑道:这么标志的女娃儿不如许给南国做太子妃吧。
话刚出口又换的朱昱一阵大笑,他看着有些害羞的琴心问道:你可愿意跟我回南国,做我的儿媳妇。
语言傲慢一如当日,完全不把苏继那个爹爹放在眼里。

琴心却在此刻掩了羞涩,瞧了苏继一眼又直直看到朱昱的眼睛里,脆声道:可惜呢,琴心要做北国的太子,亦要做北国的女皇帝。
此言一出,我们都怔在当中,好魄气的豪言,再转身去看苏继,竟然眼里慢慢的星光。

琴心道:父亲累了太久,我是她的女儿,本该替他的,况且,北国是我的国,帝都是我的家,这片家国天下虽然冰川傲雪不若南国之美,却是我们生养将息的地方,琴心不才,不想统一天下,但是却希望凭自己之力,保一方之安康,平一方之安定,而这些……她复有笑着问朱昱道:叔叔又是否能成全呢?

朱昱却不再瞧她,而是拿眼去盯住苏继,无奈道:许是上天太眷顾你了,得了瑶琴那般蕙质兰心的红颜,却又有这么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儿。

苏继终于露出一抹笑,道:你不知,琴心是六月初七生的人,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我,所以她并不姓苏而是姓韦,做苏家的女儿并不是幸事,这个韦字便是希望她带瑶琴做了她没做到的事,也是希望她能够不给宫廷束缚,只是未料想最后,却仍是这一个姓氏束缚了她,我对她不起的。

朱昱连连点头:好,好,你竟然已做到如此,我还有什么能怪你。
他转眼去看琴心,正色道:朕现在与你定一纸契约,要的是这南北两朝用不开战,要的是南朝北朝可互通商贾,要的是南北相爱男女可以不再因身份而恨,公主可愿意。

瑶琴转头去瞧他的父亲,于是在那微微的颔首中她颤抖的拿笔签下了那一张永不开战的契约,把瑶琴所央来的十年延续到天长地久。

月落乌啼,晨露浸满了周身,寒意袭来。
那五人已离去,我起身,握起石桌上霜月剑,去了鞘,仍然是漆黑的剑身,转瞬间,不禁想起当年在峭壁寒潭峰回路转巧得此剑的情形,拿眼去瞧朱昱,他亦看我。

轻声问道:辉星还在?
他微微点头:一直都在。
——现在这霜月与辉星终于要集齐了。

他却握了我的手,满面凄然道:我比苏继得的多,许不知只一个楚文仕,却可换得此生无憾。文仕,辉星与霜月的缘分,我们来延承吧。

我颔首,忽然间百转千回,肝肠揉结,这句话,我终于等到,这句承诺不是一个皇上给一个臣子,而是朱昱给楚文仕的,那,还有什么可怨、可恨、可悔?

这一生,也已足够。
我还他一笑,乍然间漫天晨露也变得温暖,朱昱,我仍然会等你,能与我再比肩上青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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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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