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辗转返侧，凌晨入眠，不知何因，只觉心烦意乱。第二日得悉，父亲节将至，心若所思。
至父离我，算下来，已十七年矣。每至祭日，总有离念。然，愧无笔墨，无可诉衷肠。每至落笔，实务扰人，终是无期。今看电视方知，父亲节到，又是怀念，吾不再忍，留此存念。
父于96年抛我而去，那日，我独卧半装修房内，接闻医院电话，告速来。闻之急起，打车往。至医院，我母已到。医生正为父再次打强心针，无果。已殁。
父，眉头紧锁，似怨。母倒无语，急扶而不致倒地，姐扶之交医。吾呆立，不记时景。记时，已穿寿衣。茫然帮。身尚温。事毕，皆出。吾独留房内，握父手不离。诉，不语。难信。相握至天明，手渐凉，泪不知何时尽。
父爱无言，吾幼难知。能言其惠时，已无报。
仍记父唯一打我一次之景。年幼之时，贪玩。和儿时伙伴往离家一里抓蝉幼虫，北京俗称“爬爬”。因贪走渐远，伴已归。我独享获之娱。然不知夕阳已尽，归途，迎面遇父寻我。父怒容，抬脚踢于我股。怒言，几时！不归，饭否！
此唯父打我之经历。我现在能理解，父怕我天已黑，人少走丢或遇歹人。实，父甚慈，如墓碑所刻“慈父”二字，没看此，总牵起十数想念，历历在目。
儿时，具体年岁不详。一日我和父在家，父招我放饭桌在屋中，我不解其意。见父拿空鞋盒，剪刀，浆糊，针线放桌上。父不多言，专心手中的事情，只是让我旁观。见父剪刀，针线落处，一只鱼雷快艇已跃然眼前，前后甲板炮塔，艇两侧鱼雷发射管，驾驶台，桅杆，天线，一应俱全。让我爱不释手。
记忆怕是更早的事。一日，父拿水泥回家，搅拌成糊状，取铅笔上裹报纸，将水泥包裹于铅笔上，我不解。半时许，父拿自做的，用废旧钢锯条磨成的工具，将水泥刻画一番，竟然抠出一个仿古亭子，柱椽俱有，瓦楞飞檐。隔日，施以彩画，更传神矣。平时，父捡拾土中的石子，一种在土中凝结的似小号的生姜的石头，凹凸形怪，将它们互相粘接，做成一个盆景假山，将做成的亭台置于其上，美不可言。亭有“佛香阁”“知春亭”“天坛”各色不等。山间步道，蜿蜒接亭，一派山水之妙。我佩服至极。然，岁月久远，那一派山水，早不知去向，唯在记忆中永存。可惜，我辈不能继承父的手巧，恨。儿时玩的九连环，也是父亲手而作，现也不知去向。
我父爱子之深，儿至现在方领会一二，父啊，为何不言在我儿时，儿啊，儿时又怎能解父之深意。
父，中年已有哮喘。那时带我洗澡，还得去公共澡堂，用单位发的两毛六的澡票，外加理一次发。一月去洗一次。经常去的那家澡堂在沙子口，附近还有家国营的饭馆。偶尔，父带我会去那家饭馆，买上一个六分钱的大火烧，要二两粮票，再买两毛钱香肠夹上，然后再去洗澡。那时洗澡，都是泡池子，洗完，外面有休息的地方，可以躺下睡一觉，再点壶茶喝。人一经过泡澡，都会很累，更饿。所以，那时洗澡，很多人都备下吃食，就着茶水，吃下，再睡一觉，很舒服。我那时正是食欲旺盛之时，洗后，父拿出那个火烧夹肠给我吃，我亦狼吞虎咽。此时，父只微笑看着我，独自喝茶。现在才想起，父为何不多买一个，给自己吃？！父是为家里省钱啊！那时，我怎么不知，父也很饿啊！？况且，父还身体虚弱！
人的这些想法，为何总在年龄大后才知道，父啊，儿应该分给您一半吃才对啊！
记得上小学时，家里住的单位宿舍已经不够我们五口之家居住，需要另盖一间小房居住。那时盖房，都是自己找人帮忙。平时，父在家先脱坯，等攒够了盖房的数量，找一个周日，请我父的同事，还有街坊邻居来帮忙，一天就可盖起，然后请大家晚上吃顿饭。但房里的抹墙，按窗户这些，还得在休息时自己干完。那次盖房，真的把父累倒了，平时他身体虚弱，这次的大体力付出，让他看上去支撑不住了。走路都很慢，下班回家，也不说话了。那时，我恨我自己不能帮上家里的忙，不能替父担当家里的重活。从此，立志学武强身，学文有识。
然，已晚矣。儿不孝，学无所成，业不能立。父，几乎每年都要住院一次，至96年父住院，这次格外的重。入院三天，父不能眠，只能坐着，我守候三天三夜，至第三夜，我搂父在胸前，觉父肩头抽动，知父流泪，我无言，亦泪流。茫然不知所措，恨不能我身换父位置，躺于病床。百箭穿心，无能为力。忆起儿时放学，必等父下班路上，然后牵父手归。一日，见父手腕裹纱布，问，父言无碍，车床飞起铁屑弄的，那是身高正到父手腕处，现犹记纱布上消炎药的味道。然，我儿时一次不小心的玩耍，把左臂脱臼，父，母，推自行车带我辗转至积水潭医院救治，十数公里，不敢骑行，至归家已半夜。父，母对我恩爱有加，我却不懂父之伤痛。这次住院三月，医术无功，反倒病情加重，我知已然无果。遂，急急装修我家老屋。因我父心愿，想装修老屋，把住了十几年的楼房见见新。为此，我抓紧装修，好接父归家住住新房，了却怹的心愿。谁知，天不弄人，刚装修一半，父已去。唯将陋屋该灵堂。父啊，儿不孝，无财力早日装修，了您心愿。
此后三年，我也处人生低谷，每遇不顺，往八宝山灵堂您仙骨暂存处，取出抱于胸前，心默语。泪洒盒上，始觉阴阳两隔，再不能亲您肌肤，望您慈容。
您的身体虚弱，又值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干活不能少，还得加班加点，只为党员的荣誉。那时儿半夜醒，总看您伏于案前，在昏灯下写材料，屋内烟雾紧缩，背影显得那么瘦弱。后得知，只为一句抗言，组织就得让您检讨，你的愤懑能向谁诉说？！这些都让您的身体超负荷，积劳成疾，能不让您身体每况愈下，在刚刚退休一年后，就离我而去吗。但，您的爱好与理想，从未因挫折而泯灭，您对生活的美好向往，都留在了你的画作里，让我永存。爸爸，为您而骄傲。
父，您用毕生耕作了一块田，让儿在片田里成长，从不在家里宣泄您的苦闷，是为了我们的成长，默默于太阳的给予，我们成长并快乐长大。回望您的慈容时，突然看见，您已在云端，撒着润雨，笑看我们，一点一滴都是您的殚精，苦心的滋润。几十年后，我们方能领会。
爸，用我的心为您送行，等我，相会不是遥远的渴望。您远去的背影，指引着我跟随您，儿会与您团聚。我会将失于您身之孝，补于母亲，此誓已存，今跪以表，牺牲吾身必报母亲之恩。
（去呀，去呀，走过所有的道路，每个人都到彼岸去啊，快乐的到彼岸去啊！）
写于父亲节之夜
页面更新：2024-05-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