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记
四月底，翻了翻日历，已是晚春，原来我整整病了一个春天。
生病、检查、手术、疗伤、养病，好象已经想不起来那些剧烈的疼痛是怎么一次次忍过来的，对于一向很娇气的我也算是一次磨难了吧。而最苦闷的事却是知道了自己可能因为这场病，正常孕育一个孩子已是很困难了。虽然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很想要一个孩子，想到世事的无常和沧桑，想到自己矛盾而脆弱的性格，我很难再分出一份厚重的情感牵挂一个人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但是每当看到那些幼嫩的身体、明澈的眼神和可爱的面庞，心里还是会一动，想到如果能拥抱一个延伸着自己和老公的生命和血脉的孩子，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病中，小姨来看我，她说，如果有了孩子你会一辈子为了孩子操心，什么时候你闭上了眼，也许你对孩子的牵挂才算彻底终了。这些年，我的心太累了，我牵挂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一次次逃避这个问题。直到这次生病，隔壁病房里是一个生产后的主妇，夜里常听到新生小儿的啼哭，我忽然发现婴儿的哭声是如此单纯，完全是一种简明扼要的诉求，我饿了、我尿了、我需要怀抱，真的，我觉得自己是会听懂的，这是不是因为我的体内也曾孕育过一次生命的胚胎？！还是静静的哭了一场，为了那个没有来得及生长的小小细胞。
被疼痛折磨的时候，内心的平衡好象彻底打乱了，把老公作为一个渲泄的渠道，常常找他的麻烦，总觉得被他一再忽略，就连他有时不讲话也是一种罪过。术后的第二天，因为导尿管插得有些问题，又不能下床，我被刺激得一直在尿床，他一次次替我换下洇湿的垫子，被血尿等排泄物刺激得在卫生间里干呕，我问他是不是很恶心，以为他会回答是“没有”，结果他说“没关系”。恢复得好一些了时，我也鼓励他出去和朋友吃饭聊天，但又会为他的晚归而忿忿然，认为他应该不断惦记我而即刻回转。经常追问一些诸如你是否还爱我之类的话，揪住他言语中的一些失误吵闹，责怪他把我扔在父母家养病而不肯天天陪着我，夜里失眠时打电话哭给他听，反正就是要折磨他，好象只有折磨着他才能感到我们在彼此生命中的份量。被我折磨的结果是他长篇大论的不断发着短信，表示要永远爱我，至死不渝。
手术后，老公打了电话给小鱼，她进来的时候病房有一群探病的人，所以她只得愣在门口。探病的人很快告辞了，她走到病床前，我不知道怎么突然流泪了。在忍受剧痛时，在动手术时，心里虽然有点怕，还是很平静的，那时候给老公的还都是笑脸呢，看到小鱼而流出的眼泪是一种欣慰还是一种委屈的诉说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天都要来陪我，但是她要去兰州考试了。行前的第二天，老公去还饭桶，跟她说祝你一路顺风，但是晚上她又推开了病房的门。晚上，我们都和她说再见，一路顺风，好好考试之类的话，但她第二天的下午还是出现了，老公说，你怎么又来了，我好象已经是第三次和你说再见了。
因为病得太突然了，想到自己挂着输液瓶、导尿袋、导血袋，苍白而浮肿的样子，手术后的一个星期内，没敢通知父母，老公也没有通知公公婆婆。一个星期前，爸说中午突然睡不着觉了。那几天，他总是打电话问我，怎么这么忙？有一次他到我家里去，发现我很晚都没回家，问我是不是在小鱼家跟她打麻将，我当时正在忍受术后排泄的疼痛，想也没想就答是，爸很生气的挂了电话。术后的第六天，让我最痛苦的那根导血管也拔掉了以后，我看了看自己，样子不算太差，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好象很正常的样子，这才请老公通知了公公婆婆，第二天给弟弟打了电话，请他接爸妈到医院来看我。爸妈的反映好象都还正常，没有被吓到时，妈一直怨我不听她话早些要孩子，现在不但受这场罪还影响了生孩子。倒是婆婆说听了只说心里难受，但她仍然安慰我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其他的事。有时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公公婆婆从没有因为我一直没有孩子而怪罪我，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在这方面他们最大程度地包容了我。
出院了在父母家里养病，他们一致认为我虽然不是生孩子，但必须和生了孩子的人一样休养。生活突然规律了。按时吃三餐，虽然没有什么味口。按时午休和睡觉，总是在做梦。剩下的事就是看以前我最不耐烦看的电视连续剧，一个挨着一个地看，遇到广告就换台，觉得全世界最恶心的东西就是广告。老爸老妈把从亲戚朋友那里听来的办法全用在我身上了，要求我穿厚的衣服，不允许我洗澡或做一些幅度大一点的动作，不让我看书和用电脑，不能喝白开水而要喝红糖水，吃这样那样古怪的营养食物，每天一碗鱼肉汤，用牛奶蒸鸡蛋还加桂圆，有一次老爸居然把牛奶倒在羊肉汤里还煮了米饭给我吃，我在反抗无效之余只得默默接受，但人还是有一点瘦了。我跟小鱼讲这些，小鱼说她做月子的时候，她妈也是一样的做很多东西给她吃，她总是乖乖地吃，但有一次还是愤怒了，因为她妈居然做的是牛奶下挂面。我盼着“满月”的那天，我不是承受不了父母的照顾，我是真的不愿他们为我受累和操心，中国的父母活得太辛苦了。
病中偷偷去理发店洗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苍青的脸，好象老了几岁的样子，心里有一点沉重。回来后暗暗许愿身体恢复好了以后，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得强壮起来，没有健康的日子真的很可怕，不仅仅是错过了春天，错过了太多。但也收获了很多，父母的恩泽，老公的疼爱，朋友的情谊，同事的关心。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有了这些，内心还是很充实的。想起刘禹锡的一首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以此记念我的这场生病吧。
页面更新：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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