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想

    今天清明,天气不是太好,有风。<?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清明是祭祀祖先的日子,对已逝先人的纪念,往往表达的一种追忆。时光带走了生命,带不走的是记忆。

今夜突然很想追忆一下自己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如果默想也可以是怀念的一种方式,就以文字做为我的祭品,作一次记忆深处的祭扫吧。

祖父:我的祖父是江苏扬州邗江县的一介农民,排行第三,年轻时在家乡种田之余间或做些小生意,生活很贫困,他与祖母共生育有四子一女。据说祖父虽然未曾读过几年书,却写得一笔好字,过年时常帮别人写春联,而且手艺精巧,会做灯笼、扎风筝、编竹篾,解放前曾有人推荐他做农协主席,但他不干。祖父性格暴燥,脾气很大,对孩子要求极严,动辄就揍一顿。同一乡里住的大部分是亲戚,别人家小孩们也都很怕他,一听说“三叔来了”“三爷爷来了”,小孩子们就会远远跑开。这种性格直到祖父老年也未曾改变,我们小时候都很怕祖父的,全挨过他的打,弟弟为此很不爱到祖父家里去。祖父老年时,投奔父亲到了大西北,因为没有工作,长年在新华街摆摊修鞋。我有时去给他送中饭,在寒风里刚嚼了一口,如果有人修鞋,就放下饭碗先干活,一来二去的,饭也就凉了。有时凝视着他长满裂口黑瘦的手,小小的心灵竟然也有点难过。他虽然脾气暴躁,对祖母却很疼爱,辛苦一天,赚了些钱,常常买一点糖或点心带回去给祖母吃,我记得祖母好象因患胃溃疡而有夜食的习惯,他常常半夜起来给祖母煮糖水鸡蛋。小时候,我在祖父家里住,他教我写字,还教我学会了洗衣服。有一次我贪玩很晚没都回家,他将一根<?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一米长的木尺隐在身后出门去找我,在舅舅家找到我以后,笑容满面地跟人打了招呼说是来接我回去。我刚一出门,他的木尺便劈头而来,追打得我一路往家跑,躲在桌子底下,仍未逃过一顿板子。我十来岁左右时,因误会父亲偏心弟弟,写了一封信批评父亲的作法。信被祖父看到以后,他嘱咐父亲一定要好好培养我,还说我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他逝世于1985年的冬天,胃癌。

祖母:说来惭愧,我对祖母的历史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我记忆里的祖母身材蛮高的,脸容很饱满,面相带着平静的气度,和瘦小沧桑的祖父成正比。祖母很爱干净,她的头发梳得平整极了,头后梳一个小髻,用一种蟹壳形的黑色发夹别住;总是穿着浅灰或褐色的斜襟大褂和长裤,虽旧而洁净;家居简陋,却是一尘不染的,就连我那有洁癖的母亲都承认祖母很爱干净。祖母一辈子没有工作,靠祖父养活她。白天祖父出去工作,她除了做饭,偶尔跟楼上邻居老太聊两句,有时带我到北门外的城郊边去散步,我在路边的水泥管道里跑来跑去,她在后面慢慢的走,双手后背、气定神闲。由于经历了长年贫困的生活,祖父祖母生活得极节俭,比如天色没有完全黑下来是不开灯的,吃饭时要吃三口饭才能夹一口菜,等等之类我已经记不得了。祖母讲话有很重的家乡口音,母亲跟她讲话有时还要我做翻译,甚至有时我也不太听得懂。比如,她把小板凳叫“爬爬凳”,我看看板凳的样子觉得很形象;她表示气愤或感叹时,总要先加“隆的个咚”做发语词,后来我读《鹿鼎记》,才知道这正是扬州土话,心里觉得很亲切。祖父过世后几年,祖母中风偏瘫,经过治疗能拄着拐棍行走,生活基本能自理,即使那样她仍很爱洁净,衣服换洗得仍旧很勤。一直单身的小叔在祖父去世后回来陪祖母一起生活,小叔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在假期陪祖母一起生活,有时帮她绞头发和擦身,亲眼看着她的头发渐渐变白。那几年,祖母的生活内容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到了黄昏,当天光渐渐暗去,她常常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也不开灯,我想她是不愿意看到灯光下的那张饭桌前再也没有了祖父的身影吧。祖母逝世于1993年冬天,是高血压和糖尿病综合症,她去世的时候我在千里之外上学,家里人没有通知我回来,直到寒假回来才听说了这事,就连眼泪也未及为她流过。

外祖父:我的外祖父是陕西汉中西厢人,年轻时长得非常英俊,我见过他一张照片,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到了老年,神情矍烁,面容湛然,银发白须,虽拄一根拐杖但背脊挺拔、步履轻盈,是个特别精神的老汉。外祖父年轻时学问很好,准备去投考黄埔军校,但路过宁夏时被当地一军阀扣留去给那军阀的儿子(还是孙子,记不清了)当教师,为便于发饷,参军入伍。说来也怪,外祖父与祖父有个相同的特点,外祖父年轻时性子也极暴烈,虽是读书人,但有点军人的霸气,性格极硬。据说年轻时抽鸦片的,后来决定戒烟,就把自己捆在柱子上,放一把枪,除了送饭的勤务兵,谁也不准靠近,所以很快就完全戒掉了。外祖父对家里的孩子管教严格到严酷的地步,孩子犯了事都是吊在房梁上狠狠地打。母亲家兄弟姐妹九个,除了母亲,谁都不敢同外祖父亲近,外祖父很疼爱母亲,因为她性格弱又太过老实。常听几个舅姨们讲外祖父打人的故事,有两则最为深刻。一则是讲大舅小时候,那时候还没解放,外祖父一家住在一处深巷大院内,类似电影上演的大户人家住的一处地方,有对开的两扇大门。有一回,大舅和家里仆人的孩子玩,躲在大门里戏弄一个卖糖人的,开了门叫“买糖”,等人来了又关门跑掉,卖糖人的反复走了几次找不到人。这一幕正被外祖父看见,他最恨欺侮穷人,于是抓了大舅和仆人的孩子一块吊在房梁上,险些把两人打死。另有一则是讲七舅的,那时候已经解放了,外祖父一家已是住在一条巷子的一户人家了。巷口有个粮店,一次在房顶上晾高梁饴糖,巷子里的小孩子们爬上去偷,七舅是放风的。糖偷来了,七舅也分了一点,他因为吃了几颗糖所以吃不下饭,外祖父察颜观色觉得可疑就审出了偷糖的事。于是他先带着七舅到粮店里陈述事情并道歉赔钱,然后让七舅挨门挨户指认同犯小孩,并告知家中大人,最后才将七舅领回家中,逼着他把偷来的糖要全部吃掉,直吃得七舅口吐白沫倒地。从那以后,七舅连别人一根针都不敢拿。文革时,外祖父一家人都受了牵连,吃了很多苦,但他却经此而突然胸襟开阔,成了一个心平气和、极为宽容的人。在单位里他人缘最好,同事们都很尊重他;他对家人,特别是对女婿媳妇特别好,所以家人都敬重他,尤其疼爱孙子,小孩子们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揪他的胡子他都是笑咪咪的。有一次住在外祖父家,我也是贪玩很晚没回家(唉,总因为贪玩挨打),他气得用拐杖剁着地大声呵斥我,但最终没有打我一下。父亲说外祖父学问很大,每当我读书遇到不认识的字,父亲总是让我去问外祖父,可惜他去世太早没怎么教过我。我的名字是外祖父取的,常有人说我名字好听。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名字源于宋代词人姜夔的一首诗,内中还暗含着我家乡扬州的一处名胜。外祖父也是1985年因患肺结核去世的。

外祖母:少年时读三毛的《雨季不再来》,文中有这样一句话“对于我,这世上少数的几个人,是没有语言也没有文字的。”我每次提笔要写外祖母时,常会想到这句话,于是觉得无力下笔。在这个世界上,假如只有一个人是无怨无悔、无欲无求地疼爱着我,对我没有索求,只有关怀和照顾,从不计较我的态度,从不追究我的任何过失,永远牵挂着我,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外祖母了。在落笔这几行文字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外祖母是宁夏银川人,她是外祖父的续弦。外祖母的父亲,就是我的太姥爷解放前是个地主,他就象个地主似的曾经很有钱,又因为吃喝嫖赌渐渐把家底快败光了。后来,他想通过两个女儿结交当地权贵,不知怎的,看中了外祖父。外祖父那时候已经丧妻,家中只有一个孩子,被外祖母的父亲约到家中坐客,同来的还有外祖父的一个同僚。其实就是相亲,外祖母和她的妹妹被允许在阁楼上(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偷偷看一看要来相亲的两个军官。据说,另外一个人长得比外祖父差远了。后来我太姥爷让外祖母先挑一个,外祖母理所当然挑了帅的那个,外祖母的妹妹因此而大为伤心。但其实,外祖母的生活从此与她的妹妹是越差越远。解放后,外祖母的妹妹随丈夫去了台湾又辗转到了美国,多年以后,她回到家乡,住在她丈夫的一个亲戚家中,母亲和二姨去看过她,说她很“洋气”,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而外祖母,过得就远不如她的妹妹,首先是外祖父年轻时性格太过暴戾,对外祖母没有那么多温情可言,她还得不停的劝护被外祖父责罚的孩子们。解放前,外祖父不肯去台湾,随部队起义留在家乡。解放后,因为外祖父的历史问题,全家人的生活一落千丈。“文革”时外祖父被批斗后又罚去扫大街,外祖母不肯让外祖父去受这种侮辱,所以天不亮就叫上一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起来陪着她去替外祖父扫街。当全家人在各种运动中颠沛时,除了要照顾家人的尊严还有更为迫切的生计问题,如何让全家人吃上饭是外祖母最为头疼的事,有时大家勉强都吃能点饭,外祖母却只能在厨房里刮点锅底。关于外祖母所受的苦,大家都说很多很多,但又没人能细细地说。我生下来的时候,父亲长年在外出差,母亲生活能力很弱,全靠外祖母带我。小时候,我父母家和外祖母家在同一条巷子住,1974年冬银川发大水,外祖母带着母亲和我被安置在一所小学的教室内。我因为屋内太冷哇哇大哭,都是外祖母成夜成夜地起来给我热牛奶,抱着我睡觉。我是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的,所以她格外疼爱我,不允许任何人责备我,为此没少和别人吵架。少年时的我挨了家人的打还要被警告不允许告诉外祖母,我也的确不敢去说,因为她曾为了我挨打而提了菜刀堵在门口骂母亲,大家都不愿惹她。后来外祖母病倒了,她先是中风瘫痪在床很长一段时间,一度还患有精神疾病,最严重的时候会拿烫水泼人,还常常骂外祖父。她的眼睛后来也患了病,常常流泪,眼窝红红的。因为常年卧病在床,身上总有些怪味,家中的小孩子不懂事的会有点嫌弃她,她也不在意,只有对我始终如一的好。家里人给她买点好吃的,她会留下来给,一颗糖也要等我等到捂化了。我上了小学以后,她病情渐渐稳定了,也能下地拄着拐棍走一走,因为我怕狗,她坚持每天要到巷口接我放学,一定要接到我才肯回家,谁劝也不回。但我那时太不懂事,有时觉得陪她很麻烦,也不肯多在她身边呆,总是自己跑出去玩。因为所有的人都说她对我特别好,所以我虽年少不懂事却也知道这个情况。1987年(好象是这一年,我一直没有记住时间),外祖母去世了,母亲半夜叫走了父亲,我穿上衣服,坐在床沿上开始哭,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知道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离去了,我必须哭,我哭了大半夜,直到哭醒了弟弟,他听得实在不耐烦了才发声制止了我。很多年以后,我想起外祖母,就会想起一本书,书名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哪儿去了》,我也曾这样想,也曾这样问,不是痛苦的诘问,而是曾被无条件疼爱过的幸福追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死亡是最痛苦的分别,但它提示我们要学会珍惜。当我长大了以后才明白和学会了这一点,珍惜别人的感情的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一个人得到别人的一点帮助尚且不易,何况是在你成长当中曾为你付出过心血与汗水的亲人。我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在养育了我的父亲母亲之后,又对我付出了真诚和不求回报的爱,这份爱值得我永生铭记。谨以此文纪念他们,也祝愿天下父母平安健康。如果真有来生,但愿这世上所有的恩情都能被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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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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