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请和陌生人说话》的编导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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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习惯自由思考，但同时又喜欢命题作文，其实并不矛盾，因为在命题中自由的思考真的很享受。尤其是碰到有想象空间的命题，虽殚精竭虑，却乐在其中。

    就像《请和陌生人说话》，在众多命题中，是最具人文关怀的。在都市中，邻里关系是个什么样大家都很清楚，一面是“不和陌生人说话”的告诫，一面是“远亲不如近邻”的呼唤，呵呵，挺有戏的！

    原本以为如此熟悉的生活，一提起笔来肯定是行云流水，灵感不断。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坐在电脑跟前楞了好几个钟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艺术最忌重复，这点追求我还是有的，所以我不愿意重复别人的作品，多少有些创新才好。可是邻里关系是个老题材，单是我自己欣赏过和印象深刻的作品就有很多，思路总是不自觉的按着那些套路走。什么一个误会让邻里之间产生了矛盾，后来又一段煽情和好了。或者是邻里之间关系很僵，通过一件小事变成了亲人。好，不要这些套路，重想一个，不对！说邻里之间就得是这样的套路，否则故事没法展开。本来就淡漠的人物关系再不出点儿事，更没有戏剧矛盾和冲突了。那么，既然老的套路是无法避免的，索性就按老套路走，什么样的邻里关系？出现了一个什么误会？产生了什么样的矛盾？又出现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怎么就和好了？最重要的是，和好了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没有答案，但似乎都有答案，大量的文学、戏剧、影视作品中比比皆是。坏了，又要重复了。

    突然我意识到，犯错误了！艺术创作不应该哗众取宠，为了创新而创新，创作冲动应该是来源于生活的，对对对！抛开套路，忘掉别人的作品，好好想一想，我的邻里之间是怎样的——我所居住的小区是在深圳最繁华的罗湖区，千米之内有罗湖和文锦渡两大口岸，窗外就是香港，此地商业极其发达，邻居们做什么行业的都有，但具体什么行业，我不敢打听，也没时间、没兴趣打听，在都市生活中八卦的人是很招人烦的。小区内很少能见到老人，一天到晚各色各式的年轻人忙忙碌碌，形色匆匆，路上见面虽知是邻居，但谁也不搭理谁，每个人都是标准的中国式表情——“我不招惹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招惹我”的面无表情。想一想，每天几千人用相同的面无表情来来去去，应该挺吓人的，可谁也不觉得别扭，包括我自己，甚至我想：如果这几千人些人步伐一致、节奏统一、面无表情的出出进进，真挺震撼的，颇具仪式感，这个情节大戏也许用得上，小品就先算了。小区内绿化很好，但感觉不到生气，只有摇着尾巴跑来跑去的宠物狗能够增添一点生活的气息。对，宠物狗可以作点文章。楼道里只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却很难看到人。偶尔相遇，擦肩而过，迅速消失，更别想说话了。话都说不上，戏剧情节从哪里来？只有电梯，如果从30楼坐到大堂，中途有出有进，能用上2、3分钟呢，只有从这里挖戏。可电梯都快被别的戏用滥了，我还能用吗？用！电梯是公共设施，谁都有使用的权利！（呵呵，强词夺理，这点是重复别人了，可实在没办法，生活的确是这样。）刚搬进去的时候有时还想：出于礼貌碰到邻居应该打个招呼，可看到对方冷漠空洞的眼神，双方都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每个人都工作累、压力大，又都不知道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突然打个招呼，还不得吓对方一跳呀！于是，日子一久，大家习以为常了。

    那么真正和谐的邻里关系是什么呢？我认为，或者说我这个年龄段认为，邻里关系如果真要回到小时候住平房大杂院里的感觉，那还真挺讨厌，就光是张家长李家短就麻烦透了，更别说侵犯隐私之类的事了。如果就在目前这个情况下，邻里之间互相见面能够眼里带笑的打个招呼就很好了，也就是说相互感觉到一点温馨就好。既然我这样认为，戏的结尾肯定就是这样。

这时，我构思出了小品的大概框架，首先，应该设计两个场景：一个是家里，用于展现各自的生活状态；一个是电梯，让矛盾和冲突在这里发生、升级和解决。场景的转换要快速迅捷，否则拖节奏，那就做三个门，一字排开是三户人家，围起来就是电梯，要虚一点，索性就是安了轱辘的三个不锈钢合金框，挺好看，还轻。人物要三个，不，四个，宠物狗算一个。

这个事件就像一个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那就采取讲故事的形式，画外音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三户人家……，人物上场就要有矛盾，都是刚搬进去，大包小包用电梯，能有冲突。搬进去之后肯定要装修，丁丁咣咣有冲突。宠物狗随地大小便、有人爱狗有人厌狗、垃圾随便丢……这些都是小区的普遍现象，更有冲突，随着冲突升级，电梯里相遇之后的态度就越来越坏，最后，电梯要坏，把三个人困在电梯里，这时就不得不互相交流了，沟通中大家有一些了解，尤其是职业，要互相能帮忙，于是矛盾解决。最后，用我想要的那种邻里关系结尾。可是问题又来了，这个戏除了电梯坏了之后有台词，其余对话很少，多是行动，写起来也就一页纸，把字号选大，署名、年月日之间多回车几下，呵呵，也就刚两页。太少了，审查剧本时有态度不端正的嫌疑，要么把行动写的细致一点？再把每个人的心情写进去？舞台提示多一点？拉倒吧，剧本是用来排戏的，不是用来看文章的，况且我自己导演，不加了，就两页。

    要说我们馆长真有水平，拿着两页纸翻了翻，说，我不看你写的，要看你排出来的。这才是行家呀！

    进入排练，演员拿着剧本直犯糊涂，一个劲埋怨台词太少了。我收回剧本，告诉大家，不要想剧本，知道大概就行了，现在这里是小区电梯口，你们三个人，两女一男搬近来住，在这儿第一次碰面等电梯，宠物狗的演员念画外音，开始，下地。

    毕竟这和大家的生活离得太近了，人物和情节很好找——女记者一名，莽撞骄傲、计算机工程师一名，正直蔫坏、美容院老板一名，刻薄热情而且养狗。宠物狗拟人化表演处理，该站就站，该爬就爬，该汪汪叫就汪汪叫，该说人话就说人话。矛盾到顶点时加一段舞蹈，展现无奈与淡漠。电梯坏了之后人物的对话加进了少许曲艺的风格，剧中没有语言的表演，有时采用了哑剧式的夸张表演，有时也采用了整齐划一的形式感表演，包括舞蹈的应用，都是为了增强娱乐性，最后，温馨的结尾配上温馨的音效，人物定格，宠物跳出，现场解说，再一次间离，结束，切光。

    一周之后，算是排好了，可大家心里都没底。前一大段，语言太少，观众会不会觉得闷；困在电梯里加的包袱，抖给观众会不会响；宠物狗整场时不时跳出跳进，搞间离，观众会不会接受；现场转景、舞蹈、画外音，观众欣赏时会不会跳离。这些担心，只能等演出之后才有结果。

    第一次见观众是“邻里节”的开幕式，“邻里节”是罗湖区的创新举措，领导特别重视，老百姓也特别关注，那天演员和我都很紧张，演出地点设在一个露天广场里，表演分一个主台一个副台，人山人海，估计上万了，有点乱。演出开始，演员在表演时似乎总在犹豫，导致节奏异常拖沓，前一段现场观众毫无效果，依然闹哄哄，就看困在电梯里之后的反映了，坏了，转场时灯光又出了问题，现场副台的演员看到主台的灯光弱下来，以为结束了，马上演了起来，结果两个台子一起演了十几秒后副台的演员才意识到停了下来。等到转回主台，观众更乱了，我的头更大了。《请和陌生人说话》第一次的演出，演砸了！

    回来肯定是要开会的：大家说说，怎么回事？除去副台的干扰，为什么表演生硬，节奏拖沓？大家展开了自我分析，最后的结论是：主观原因是演员对于一下子加入这么多的表演元素，吃不准，一时难以消化，尤其是现场转景，拿不准是该快该慢。愣演，就会生硬拖沓。客观是露天场子太大，观众太乱，有风，吹得胸麦呼呼响，副台的干扰让观众分神了。而我认为，主要原因是紧张，演员紧张有两种表现，要么紧着演，要么水着演。而我们的演员有紧着演的也有水着演的，表演节奏还能不乱？这一乱一紧张就让原先不太熟练表演更加生硬，否则这个问题在排练时就应该很凸显。虽然后面的观众乱，但是前几排的观众还是非常认真地看着，这说明前面所担心的形式和内容问题并不是很大，主要是演员表现力的问题。既然问题出在这儿，啥也别说了，练吧！

    居然还有人看过那场演砸了的《请和陌生人说话》之后，发出邀请去社区演出，并称赞很有新意，这更加坚定了我的结论——这个作品形式和内容问题并不是很大，主要是演员表现力出问题的观点。几场演出下来之后，演员对这个作品增添了不少信心。根据现场效果积极的调整了一些表演和导演问题，现场效果越来越好了，演员开始喜欢演这个小品了。终于，接到央视的邀请，让我带几个节目参加《周末喜相逢》的录制，我忐忑不安的把这个小品送进了中央电视台800平米的演播大厅，头一次演砸的阴影还笼罩着我的心头，不由得我心里一直默念，这一次可不能再砸了呀，如果在央视砸了，人可丢大发啦！

真没想到，随着演员投入的表演，现场气氛越来越好，笑声不断，掌声不断，现场几个小品大腕连连称赞主题好，形式新，有创意，栏目总导演高兴得说，这个节目是邻里关系题材中的小品精品，在此之后央视《流金岁月》，《演艺竞技场》等栏目相继重播了这个作品。

2009年4月央视小品大赛开锣，《请和陌生人说话》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决赛，再进入最后36个作品的角逐时，被以中央电视台播出次数太多为由临时换了下来，成为了一个遗憾。

虽说遗憾，但是这个作品给了我太多实战经验和教训——创作不要忘记生活、形式创新还要大胆、要基于时代、排练方式要调整，有本排练和无本排练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演员对于我的创作理念和创作手法更有信心，我们今后的合作会更加默契。哈哈，这么多的收获，算了，不遗憾了！

 

 

 

邸叙然

2009-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