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之五：童叟无欺

    正午。

    春天终于来了，春日暖阳，春风暖面。

    有情阁楼上，朱宸云依窗而坐，看着窗外出神。

    窗外是春日的暖阳，暖面的春风，还有归来的燕子。春天到了，燕子岂非要归来？燕归来却走了，在春天到来之前便离开了洛阳。

    想起燕归来，朱宸云的嘴角有一丝微笑，出神的眼睛里却流露出说不完的寂寞。

    他和燕归来不同。他是个安土重迁的人，燕归来却是一个浪子，总是停不下来，仿佛他这辈子就是为行走而生。

    桌上还摆着一卷纸笺，当然也摆着一壶酒。纸笺发黄，酒却不知道是不是也发黄。朱宸云摊开黄纸，用酒壶压着卷纸的两端。

    这是一张名单，燕归来走之前留下的名单，上面有五个人的名字。

    “瞎子和尚，少林达摩院首座，精佛门狮子吼。圆寂。”

    “吴楚凡，姑苏吴家‘天一剑’，家传‘天一生水’剑法。失踪。”

    “彭太虎，山东五虎断门刀‘彭氏三杰’老大。身亡，死因不详。”

    “唐傲，蜀中唐门二弟子，据传其暗器已青出于蓝胜于蓝，超过掌门师兄唐谦。身亡，死因中毒。”

    “饮恨，姓名不详，武功不详，死因不详。”所有不详的人岂非最可怕的，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岂非更可怕，不过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杀手的神话。

    这五个人，本都是江湖中名头极响的人物，可现在看起来这些人都是死人，名头再响的死人也是死人。

    只不过要让名头极响的人变成死人，却并非易事。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天大的阴谋？但这些人并没有共同点，他们生前也不是朋友。

    可怕的是，朱宸云此前却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在燕归来之前，他是一无所知的，别人岂非更不可能知道。

    春日的暖阳足够温暖，楼下院子里的花树便开始抽芽了，这岂非新生命的象征。

    暖面的春风也似善解人意的姑娘，轻轻走进每个人的心里，即便你再感觉萧索，却也是不愿辜负她的温柔。

    春日满楼，春风满楼。

    一声琴音仿佛从天边传来，琴音婉转，却满怀愁绪还有一丝幽怨。琴音也会有愁绪么？琴音也会幽怨么？

    春日又有谁会如此忧愁？琴音是从红儿房间里传来的。对于她这样一个花季的女孩，却没有花季的快乐，只有未知的死亡。

    满园春色岂非新生命的象征，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新生命在哪里。

    也许一个人可以不怕死，却不能不惧怕未知，未知岂非人类最惧怕的东西，更何况是未知的死亡。

    朱宸云无奈的叹息一声。

    如果你知道一个女孩活不长久，而这个女孩却对你暗生情愫，你是否也会无奈？无奈自己无法承担起她的痴心。

    你是否也会叹息？叹息上苍为何如此不公。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岂非都是无奈的，就像人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道自己哪天死。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岂非都让人叹息，就像人永远抓不住时间，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因为人岂非都有死亡的一天。

    人都有死的一天，可燕归来却还不想现在死，因为他还有很多地方没走过。

    燕归来不想死，不表示别人不想他死。

    他的左手举着酒杯，喝酒。右手依旧紧握着，拳头。他全身依旧是一身黑，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靴子。

    这里是佛笑楼，襄阳的佛笑楼。佛笑楼是客栈，更是酒楼。酒楼自然有好酒，据说佛笑楼的好酒可以让佛祖喜笑颜开，这岂非好酒中的好酒。

     有好酒的地方就有燕归来，他本是好酒之人，好酒之人岂非一定会出现在有好酒的地方。

    燕归来的桌子上不仅有好酒，更有好菜。可燕归来却只是喝酒，难道他只记得自己是来喝酒的？

    黄昏，春日的黄昏。

    佛笑楼前的街道上人却还是很多，人来人往，燕归来坐下来开始喝酒开始，他便计算了过往的人次——七百八十六，而实际人数却只有七百五十六人。

    门外突然奔过三匹快马，三骑三人。行人纷纷避让，却有挪动不及的摊贩被撞翻，却无人敢出言。

    被撞翻的还有两人，一老一小，老的羸弱，小的年幼。看起来是一对祖孙，差点没被马踩死，赶忙往佛笑楼里面躲。

    马上的三人腰带长刀，彪悍矫健，看到佛笑楼的招牌，从马上飞下扑入佛笑楼，直落在燕归来桌子前，如三杆标枪般。

    燕归来并未动，只是喝酒。左手喝酒，右手紧握，拳头。

    三人盯着燕归来，突然全身的肌肉绷紧，瞬间放松，出刀。

    三人三刀，三把刀分斩燕归来左手，颈项，太阳穴。刀光耀眼，甚至刺眼，佛笑楼里的食客仿佛也被这刺眼的刀光定住。 

    刀锋已到了燕归来左手，颈项，太阳穴。三人仿佛看到燕归来倒下，仿佛看到燕归来的血从左手，颈项，太阳穴迸出来。

    燕归来并没有倒下，他的血也没有迸出来。刀光已经不见，三人却如离弦之箭倒飞出去，砸在食客的桌上。

    三人一动不动，三人的喉咙却都凹进去一个洞，竟已瞬间变成了死人。死人，又怎么可能再动。哪怕你生前再彪悍矫捷，死了都是不会动的。

    燕归来左手仍举着酒杯，右手仍紧握着，拳头，天下无双的拳头。

    没有人看到他怎么出拳，因为他的拳头是天下无双的拳头。

    食客们都惊呆了，只有一个人，在笑，傻笑。便是那个年幼的孩子，指着三人的尸体对老的说：“爷爷，你看，死人。”

    老人赶忙抱着孩子捂住他的嘴，孩子却挣脱老人的怀抱冲燕归来跑来，边跑边喊：“黑衣叔叔好厉害，我要拜他为师。”

    老人更慌了，蹒跚的步伐追着孩子，孩子却已到了燕归来跟前。

    燕归来放下酒杯，左手里不是酒杯，而是握紧的拳头，和右手一样。

    那孩子冲到燕归来跟前时却摔了一跤，人已飞起，老人见状忙不迭的往前一跃，想要接住孩子。

    孩子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寒光，老人跃起之后的速度也突然快了十倍。

    寒光来自小孩手里，匕首，短短的匕首，却足够亮，因为有寒光；更足够锋利，锋利的可以刺穿任何人的心脏。

    又一道光，鲜红，如鲜血般，来自老人手里。

    匕首已刺破了燕归来的黑衣，小孩甚至已听到匕首刺入燕归来心脏的声音，那是一种死亡的声音。

    他很自信，因为这种声音他已听过九十九次，而且都是江湖中成名英雄死亡时的声音。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使不成功，他也相信他身后看老人的赤血剑一样可以刺穿燕归来的心脏。

    那也是死亡的声音，被匕首和剑刺入心脏，声音岂非都是死亡的声音。

    他的确听到了死亡的声音，却不是匕首刺入心脏，是剑。刺入的却也不是燕归来的心脏，而是他自己的。

    鲜红的剑，鲜红的剑柄，鲜红的剑尖。剑柄在他身后，剑尖却在在他胸前，鲜红的剑尖。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却惨呼一声，便倒了下去。

    老人也呆住了，仿佛在那一刹那凝固了。他也想不明白，但他却没倒下去。他本已够老，此刻脸上却显得更老，死灰的脸，仿佛已经死去。

    半响他才呢喃着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燕归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冷冷答道：“我只是出拳，他便飞回去撞上你的剑了。”

    老人又问道：“你又如何怎么知道我们是杀手？”

    燕归来仍是冰冷的语气：“银货两讫，童叟无欺。你们两位应该就是江湖中人称‘童叟双杀’的童万青和寿千鹏吧，听说只要出的起银两，你们就从未失败过。”

    老人叹气道：“这次却也是败了。”

    燕归来并不说话，显然也赞同。

    童万青突然道：“杀手的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动手吧，只希望我死后，能把我和小寿葬在一起。”

    寿千鹏失败了，所以他被杀了。只是他没想到杀他的却是他搭档，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燕归来并没有动手，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童万青诧异的看着燕归来，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眼里又有了一丝光彩，生命的光彩。人在必死的情形下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活下去，眼里岂非都有光彩，生命的光彩。

    可这光彩却如昙花一现，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之声，童万青的脸便突然变黑，瞳孔也急剧收缩。

    佛笑楼里的人还没听到惨呼，童万青已经倒下了。

    燕归来以最快的速度掠出酒楼，街上的人早因刚才的巨变而跑光了，燕归来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街道，渐渐暗下来的黑夜中更看不到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