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大姑父

前天凌晨4点，大姑父因为肝癌走了。

 

我是当天中午接到这个消息的。当时我正在很没心没肺地睡午觉。半梦半醒间，眼前一片雾状的朦胧，怎么也看不清手机上老妈发来的短信。过了一会儿，眼前的白雾逐渐散去，手机屏幕上只有5个字：“大姑父走了”。

 

当时我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一时间竟没有明白这5个字代表的意思。下一个瞬间，心中突然明悟，一股悲伤从心底泛起沿着脊柱慢慢往上升腾，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倦意混杂在一起——在那个瞬间，我很伤心，但大脑偏偏一片空白，似乎是不知道为何伤心，又似乎是不愿意接受让我伤心的理由。

 

然而，不管我怎么纠结，大姑父终究是走了。我反复安慰自己，像大姑父那样被癌魔折磨了多年，从一个翩翩美男子，变成一个终日卧床靠点滴与输血维生只能透过病房那扇小小玻璃窗感受户外阳光的消瘦病号，也许死亡未必是更大的痛苦，而是某种程度上的解脱。当天，我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一个朋友说：“他永远解脱了，而我们则陷入了永远的回忆和思念。”

 

记忆里，大姑父是我们家最有“范儿”的男人：一件永远挺拔的灰色长风衣，一条稍显花哨的领带，绝对一丝不苟的发型，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道。大姑父虽然是一个医生，不过他似乎很少穿大白褂，总是一副标准的英伦绅士打扮，只是手里缺一把长柄雨伞。尤其难忘的是他周身萦绕的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反感男人用香水，但大姑父是唯一一个例外，那股幽幽的香味在我闻起来就是绅士精神最完美的诠释：优雅，醇厚，华丽但不张扬。很多次在奶奶家，大姑父睡完午觉起身了，我总喜欢钻到他刚睡过的被子里去，只觉得全身4万8千个毛孔都张开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大姑父身上的那股香味似乎从来没有变化过，以至于我曾经想过，也许那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他周身气场的味道，对于那么一个有“范儿”的人来说，即便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足以让周围的人感觉到他的绅士派头和骑士精神了。

 

大姑父还是我们家最“会吃”的一个人。我常对人说，爱吃是我们家族遗传基因的一部分。可同样是爱吃，大姑父和我，还有我爸却又不一样。我爱吃，但贪求数量并不苛求质量，曾经一顿饭吃了4斤羊肉以逞口舌之欲；我爸也爱吃，但吃相不雅，曾经在铁皮火车上左手啤酒右手鸭腿还翘着二郎腿，匪气十足；似乎大姑父才是真的爱吃又会吃，以前常在饭桌上说，到了什么时节了，该吃什么了，需要如何如何料理云云。好像他的脑袋里有本特别的日历，开春能自动想起刀鱼，入秋又会提醒他该吃螃蟹。现在看来，大姑父的“美食原则”符合着日本料理最上等的精神，“初物”，即只吃某个时节最新鲜的食物的最美妙的部分。相比之下，我好吃似山贼，我爸比我略考究，不过最多也就是个土匪吧。

 

大姑父还很重男轻女。我们家一直重男轻女，但大姑父似乎做得格外“过分”，总觉得家里男孩子什么都好。也许这不是一种公平的想法，但是对我来说却自然是乐在其中，从小到大没有少因为这个在大姑父面前撒娇卖乖讨好。记得去了澳洲之后第一次回国，大姑父还特意为我摆酒席接风......

 

可以回忆的东西还很多，但是不想写了——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嘴角是上翘的，鼻子是微酸的。

 

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大姑父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等你好了，我请你来上海看世博，到时候我给你做导游。”大姑父当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对我笑了笑，然后拉着我的手不放。

 

追悼会就在明天，但我因为工作的关系要出差，没法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了。其实很想回去看看的。等下次吧，到时候螃蟹应该已经肥了，一定要带几个去，再好好鞠几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