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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春节是中华民族融入感情最浓重的一个节日，无论何时何地，都成为中国民俗的标志。这本应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可我们在如今这个世道奔波东西，身不由己。这么些年下来，我越来越能体会“父母在，不远游”所蕴含的真谛，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没有父母亲朋的春节里，我似乎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在冰天雪地里庆祝新年的到来，更愿意像无数外乡人一样孤独地守在电视机旁静静等待新年的钟声。在厨房切菜的时候，我在想卢曼的话，我真的是为她的身体考虑吗？不，绝不仅仅是这个理由，说成是借口可能更加贴切。我假设另外一种情景，如果是杨玉萍的要求，我还会拒绝吗？也许不会。

卢曼肯定不相信我那牵强的解释，这么多年，她早已摸透了我的脾气，对于我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来说，我绝不可能在大冬天那样热心地去帮助下属购买车票，可我能对卢曼坦白吗？绝对不能，我只期望她不要再提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这样心虚过，这只是个意外，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心不在焉，切牛肉的时候，一刀下去切掉手指一大块皮，卢曼听见我“哎呦”一声，一下子冲到厨房，看到我手指鲜血淋漓，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上刚才的争吵，赶紧去找云南白药和纱布。我使劲捏着自己的手指，可还是鲜血直流，卢曼一边给我包扎伤口，一边埋怨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她一脸的紧张样，心里反倒高兴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卢曼问。

“你说怎么办？要不外面去吃？”我提议道。

“这大过年的，大饭馆又没预定，小饭馆早就关门了。还是我来做吧，你就在旁边指挥就是了。”卢曼说道。

“这样多不好。”我冲她笑。

“你是故意的吧？”卢曼停下切肉的刀，抬起头看着我。

“我脑子又没进水，还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刚才没小心。”

“这就是和我吵的报应，瞧见了吧。下回再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卢曼说道。

我点头哈腰，像汉奸对日本鬼子一样极尽奉承之事。厨房狭小，卢曼说你就别站在这了，等我切完要做的时候你再进来吧，切了手反倒还便宜你了。我心里也这样认为，不仅可以冠冕堂皇地休息，还缓解了刚才一触即发的战争。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泡了一杯清茶，拿出专门为杨玉萍准备的手机给她发了条祝福的短信，然后偷偷关掉了手机。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卢曼随便吃了点，卢曼说：“大过年的，你这个小老板也不给你的客户发几条祝福的短信，现在不都流行短信拜年啊？”

“这事情我给他们交代过了，哪轮得上我啊？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还不为了你好，现在倒还怪起我来了。今后你可别在我面前埋怨这，埋怨那的？”

“我知道你为我好，这事情我知道了。”

“对了，一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回去，咱们早点吃年夜饭，吃完去放烟花。”

“真要去啊？”

“怎么？想反悔？”

“哪能啊，你说去就去。我不是担心你身体吗？”

“这你不用担心。”

这顿年夜饭尽管不丰富，卢曼制作之精心还是可见一斑，在盘子周围还用黄瓜片摆出一些小花来。当然，这些菜在我的指挥下咸淡也还合口，卢曼也挺高兴，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也蕴藏着做饭的天赋一般，可我坚持认为这和她的心情有关，因为她在这场小规模的争吵中占了上风。吃完饭，卢曼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还裹了围巾，带了帽子。我也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穿上了厚厚的冬装。

 

广场上人不少，大家都在爆竹烟花中感受着除夕的喜悦，绚烂的烟花在天空中尽情的绽放，我们也在人群中燃放着多年没动过的烟花，爆竹刺耳，卢曼扯着嗓子对我说：“这氛围怎么样，让你来还闹情绪，现在怎么也玩得这么疯？”

“我也没知道这么热闹啊，要是赵磊他们也在多好，人多才热闹嘛。咱们好久没玩这么开心了。”我说。

“我和肖薇商量好了来放烟花的，他男朋友也回国了，不知道她们来了没？我打个电话问问。”卢曼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难怪非得要到广场放烟花呢，原来是早有安排，我心里这样想。我不知道卢曼瞒着我还做了那些决定，从当初做主买房子，再到生孩子直到今天固执地要顶着寒风来广场放烟花，尽管我也特别熟悉她的性格，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爽。有时候，我觉得她就是女版的自己，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共同之处——倔强、独立、太过主见。

“咱们再去买点烟花，肖薇他们正往这赶呢。你也见见他男朋友，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博士呢。”卢曼说。

“博士又怎么啦，又不是没见过。咱们领证的时候那不就是一对博士嘛，还不和咱一样，他们还羡慕咱们呢！”我说。

“就知道臭美，谁羡慕你了。走，买烟花去。”卢曼拉着我向一卖烟花的摊点走去。

我们在广场上又玩了一会，肖薇他们才姗姗而来，一见面，卢曼就质问起肖薇来，“说好了八点准时在这里一起玩的，你看又迟到了多久，真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你不知道今天把我们折腾成啥样了，中午在我家，晚上又在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一大群人唧唧喳喳问个没完，到现在我还头晕着呢。还是你们好，没这些亲戚，反到清静。”肖薇说。

“我们还羡慕你们呢，咱们想回家都回不了，在家团圆多好啊。”卢曼说，“瞧，咱俩光顾着聊天了，把两位男士倒晾一边了，介绍介绍。”

肖薇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拉着他的男朋友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董攀。这位是刘昌廷，卢曼的老公。卢曼，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确切地说，我并不能称肖薇的男朋友为海龟，人家是拿了绿卡的人才，短暂休整后就要与肖薇双宿双栖，前往万恶的资本主义。在我印象中，华尔街的高才生总是西装笔挺，风度翩翩，与肖薇男朋友的初次见面倒是颠覆了我的传统印象。一身休闲，带着一副特别传统的眼睛显得文质彬彬，这点倒还挺符合博士的身份，眼睛虽小，却透露出精明。

“您好，很高兴认识你。”董攀友好地伸出手。

“你好，早就耳闻你的大名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场合见面了。”我说道。

“那边工作挺忙的，也没机会和大家聚聚。”董攀说。

“没关系，今后回来大家经常联系。”我说。

“你们俩就别在那废话了，咱们放烟花去，好不容易才盼来这次机会呢。”肖薇说。

卢曼递给他们刚才买的烟花，几个大人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玩，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仿佛又回到童年的美好时光。在广场放完烟花，我们找了间优雅的茶室坐了一会，一开始四个人聚在一起打扑克，后来觉得没意思，卢曼与肖薇上完厕所回来，干脆凑在一起说起了闺蜜之间的悄悄话，我与董攀随便聊天，聊着就谈到房产、信贷方面上来了。

“国内现在房产市场怎么样？给我的感觉价钱好贵，都快赶上美国了。”董攀说。

“的确贵，不过还是挡不住人们购房的热情，只是这段时间稍微差点。”我说。

“这段时间怎么啦？”

“现在房价上涨的速度太快，政府期望抑制一下，出台了些政策，人们观望的情绪比较浓厚。”我解释道。

“中国这房价与居民收入严重不成比例，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中国的房地产市场还算健康，毕竟中国房贷首付高，信贷投放要求严格，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最多也就是埋怨，可还是得心甘情愿当房奴。与中国比起来，我觉得美国的信贷市场可能会出问题。”董攀说。

“不会吧，现在全球形势一片大好，美国人收入那么高，房价也就和咱们这边差不多，怎么还会出问题呢。”我有些不解。

“美国人和中国人的消费观念不一样，普通的中国人，借了别人钱巴不得明天就还了，所以，在中国当了房奴的人，大都省吃俭用，越早还完房贷心里越踏实。可美国人不一样，都愿意超前消费，用明天的钱过今天的生活。小到生活用品，大到房产汽车，没有不透资的，现在投行做的房贷业务，风险特别高。你想，如今在美国买房子，不仅不用付首付，连入住的资金都是贷款，而这部分人大都没有稳定的收入，万一业主无力偿还，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董攀说。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不用首付直接入住？”想起自己要找点贷款的心酸，我真觉得美国银行就是救世主。

“可不是嘛，这笔帐要是烂了，那在金融市场无异于一场海啸啊，可这样的趋势似乎越来越明显。”董攀继续说道。

“那美国投行还这么做？难道没有风险控制？”我问。

“贪婪嘛，这些产品利润高。”董攀喝了一口茶。“有时候我觉得，华尔街就是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体，给世界经济带来繁荣的同时，又处处遗留着陷阱。”

“这些都是你们这些精英们玩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懂什么。”我说道。

“什么精英啊，我也就混口饭吃。其实风险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愿意说破，高管们比咱可聪明多了。我担心的是万一这泡沫破灭了，受伤的还是百姓啊。”董攀说。

“华尔街投行要是破产，怎么还牵扯上普通百姓啊？”我有点糊涂。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还得从投行设计的理财产品、保险制度各方面说起。现在银行推出的那些产品，说实话，有些我都弄不清楚，更别说普通百姓了，反正和大家的钱袋子都牵扯着关系。美国作为世界的金融中心，它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全世界都别想安宁。”

我与董攀聊得正欢，两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我们各自的身边，肖薇说：“看样子你们倆聊得还挺投机的呗，不过现在就别忧国忧民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家吧，今后有机会大家再一起聚。”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12点过了，尽管与董攀还有好多话要说，也不得不中断了。这个除夕夜过得还挺有意思，从这位华尔街的精英身上，我不仅看到的是商人的精明，更是在西方教育下培养的信托责任。即便如此，这份责任在现实的残酷下也显得苍白无力，正如董攀说的那样，就算每个人知道背后隐藏的罪恶，可还是得坚持自己的工作。

我们在茶屋分别，各回各家，卢曼问我，“这除夕夜过得咋样？我看你和董攀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说什么呢？”

“说些银行方面的事，大博士给我讲课呢。”我说。

“怎么样，有些收获没？”

“收获挺大的，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眼界比咱宽，思维方式也比咱灵活。啥时候有机会咱们做东，再聚聚。”我说道。

“听你这么说，肖薇眼光不错呗。不过要再聚，机会可能少了，他们马上要回美国了，这几天行程安排得跟国家领导人似的，只能等下次他们回国再说了。”卢曼说。

“哦，咱们以前在小县城，听个海外关系无比羡慕，你看人家这些大城市的人，动不动就出国拿绿卡，差距啊。”我感叹道。

“这也是大家都往大城市挤的原因吧，社会优质资源都往大城市集中，咱们不也一样吗？要是当初回老家，还用像现在这样辛苦啊！”卢曼说。“话又说回来，有得必有失嘛！”

“恩，今后咱们孩子也去上哈佛、剑桥。咱们也做美国人的爹妈。”我笑着说。

卢曼一听，也忍不住笑起来，“就知道胡说。”

大年初一，我陪着卢曼在家休整了一天，初二她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我呆在家里没事做，一没亲戚可以串门，二没朋友喝酒聊天，每天与杨玉萍的联系似乎变成我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事情，她这年倒过得充实，串亲戚、看大戏……与她相比，我的日子过得昏昏沉沉，一天除了上网打游戏，就是看电视发呆。因为除夕切坏了手，连做饭的事情也省了，晚上卢曼回来以后，她随便弄点，没有她楼下的小饭馆就成了我的食堂。卢曼开始几天还问我做了些什么，后来干脆也不再过问，这样腻味的生活她听着也无趣。我翻看电话薄，赵磊回家了，张胖子过年就没有闲过，没事情我又不会主动找李俊杰，剩下的就是公司的同事，还有天南海北的大学同学以及远在四川的亲朋好友，初中的时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莫名其妙地写上了一句“喜欢孤独”，此刻我才明白孤独就是一把杀人的钝刀，折磨得人精神憔悴，而这份孤独的享受者却不单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