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写上爷爷这两个字,恍然望去,竟然让我有点陌生;其实这两个字对我而言确实是太遥远了,别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别说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一生里,写上这两个字的机会都会是很少的。

——时间慢慢的流逝,生命慢慢的沉稳,此时此刻,我残留在日渐衰退的大脑中那丝丝传说,点点记忆,如果再不写下来,炮火会随着烟火而在黑暗的空中消逝,记忆会象电脑病毒肆无忌惮格式化你的硬盘,让你恍如初生婴儿,空白纯洁,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

——我的爷爷是出生在江西省宜春市天台乡一个小村庄,当时是一个偏远贫穷,世代为耕的山沟里。落暮的沉树忍受着他顽皮的任性,疲惫的老牛还要驼着他消失在夕阳的余辉中。生活的贫瘠,没有遏制我爷爷身体的成长,更没有阻断他年轻的追求和对生活的改变。

——他的童年已经无从考证,应该是像我想象中的,赤脚牵牛,双手锄秧,鸡叫成晨,星落为晚,一碗伴红薯,半窝南瓜汤。其实当时所有中国的农民都是一样的,靠田吃饭,以力为生。可以吃得一碗饱饭,可以牵上一头自己的牛,耕上半分田地,谓为富农;余下者类推,富农,中农,与贫农或许只有在那十年的文革期间才会体现其中的阶级和分量,说到底,其实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淳朴厚道的农民。 ­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战争的温床中,军阀纷争还可以保留小山沟里淡然的恬静和与世无忧的朝夕,但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肆意残塌中原大地,灭绝人性的杀辱中华同胞,在这个“春风暮入寒,百鸟日嘀鸣”的村庄里,一批批热血青年抛掉锄头,挥别亲人,义无反顾的拿起刀枪,走出尘封的乡间小路,毅然踏上保家卫国的道路。

——气血澎湃,血正温时,身后衰老的父母和刚刚成年的妻子或儿女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老牛低鸣,大树延伸之中,直致以后每一天的清晨和傍晚,都会有人在那老牛已经死去,暮树已经衰竭的村头路上,渴望看到自己牵挂人的身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我的爷爷就是那热血青年的一个,我的奶奶也是那日夜盼望的一人。

——两人其实刚刚新婚不久,初为人妻,未懂人事,我的奶奶就送别了她的丈夫,以后的日子里,青灯孤夜,月廋星移,枕着对他的思念和担忧,蜡烛成灰,泪伴黎明。其实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样的妻离子别,愁苦断肠的事情每一天都在发生,这中滋味是我们现在生活在和平年代,纸醉金迷的人永远不能体会的,也希望以后的人永远不要体会。 ­

——我的爷爷弃农从戎的时候正好是日本侵略者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中国最黑暗的时候,中国的北方正经历着日军的残塌和蹂躏,而在中国的南方却在围追堵截中国共产党的队伍,红色根据地在江西已经被国民党的反围剿步步吞没。我的爷爷投军报国,跟随当时几个同乡参加了国民政府军,并在当时的黄埔军校江西分校的培训班学习教育,进而加入部队,真正开始军人生涯。 ­

——我想我的爷爷应该还是有点本事和机遇的,具体的事情和时间我确实是没有记忆,当时是怎么发展他的事业和前途,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只是说他得到上司的赏识,而这个上司也是天台人,也有说他训练刻苦,成绩突出,而慢慢从士兵升至连长。我想这都是原因,不管是哪个轻哪个重,重要的是结果,我的爷爷在二十四五岁就在部队崭露锋芒,少年成名。 ­

——遥想当年风景,英气逼人,威风凛凛的我那年轻的爷爷,骑着一匹白马良驹,穿着一身整齐庄严的军装,肩头挂佩着金光闪闪的军衔,几十个气吞如虎,精壮干练的随身护卫左右,驰骋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摧城拔寨,得胜归来时,在那欢庆的街道上,在那拥挤的人群中,我那骑着白马,意气风发我那年轻的爷爷,会引来多少雷鸣般的掌声和多少青春少女崇拜的目光和春夜的不眠啊! ­

——少年得志便张狂!或许这句话在我这个家族里体会的太深了! ­

——我的爷爷虽然我没有看见过,但我想就算不是英俊潇洒,也应该是器宇轩昂。我照照镜子,看看老弟,一脉相承,血浓于水,我的老祖宗又怎么会差得多少。 ­

——血气方刚的年龄又事业有成,志得气满,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在漫漫长夜里点烛绣帕,丝丝传情,送上一幅鸳鸯戏水,眉目尽是柔情脉脉。我那初涉城市,自命不凡的我的爷爷,又怎么能挡的住这么多肉香炮弹,又哪还记得在家乡那日思夜想,望眼欲穿我的奶奶。 ­

——我的爷爷应该是非常喜欢我的奶奶的。我的奶奶在家乡是首屈一指的名门闺秀,德貌双全。我相信他们之间也有一段两小无猜,缠绵浪漫的爱情故事,在新婚燕尔之间也是海誓山盟,白头偕老。可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短的让我的奶奶在爷爷离开家乡的时候也没有怀上一点骨血。 ­

——我的奶奶并不是一个甘心认命,以泪洗面的女人。在爷爷家信越来越少,传言越来越多时,她不动声色,毅然收拾几件细软,在当时兵荒马乱的时候,靠着信件上的地址,一个从来没有离家百里的女人,一路打探,千辛万苦,愣是让她找到了部队驻扎的军营,找到了我那惊诧不已,目瞪口呆的我那糊涂的爷爷。 ­

——我那坚毅聪颖的奶奶,一路的长途跋涉,辛苦劳顿,终于换回爷爷的疼惜不已,深情无限。在那一段春光灿烂的军营生活里,我的父亲捉住了这个千载难逢宝贵的机会,成为了他们生命的延续。 ­

——现在细想起来,真有点后怕。如果没有奶奶的千里寻夫,万里求子,稍微逆来顺受一点,我和我的弟弟现在怎么会有机会至死不移的拥护妇女解放,心甘情愿的埋灶烧火,再不沽名学霸王。 ­

——我的奶奶一生之中和爷爷最幸福最开心的应该是在这个时候。两人或许一起骑马看花,听戏品茶,或许一起拔枪涉猎,夜宿山下,可惜太短暂了。奶奶怀有了身孕,因为部队的行军和游动,爷爷只有派人护送奶奶返回家乡,那临别的时候,那一步三回头的场景,竟是生离死别,今生再不能相见! ­

——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充斥着英雄主义和机会主义,人性的丑陋和高尚,性格的缺陷和本质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和一个很小的空间中,展露无遗,粉墨登场。生命有时就象脚底的蝼蚁,不经一踏,生命有时就象飞蛾的扑火,值得一搏。 ­

——抗日战争结束后,国共内战又全面爆发了,刚刚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却要兵刃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信仰的碰撞,政治的较量,真理的追求其实只是相对与少数人的,绝大多数人只是选择的问题,生存的问题。尤其是军人,原则和天职束缚着每一个人的行为和大脑,

——一个士兵的起义绝对是叛变,一个军官的叛变却是起义。和平年代里,战争岁月中,生命的贵贱和意义,又有几人能知懂,几人能掌握。 ­

——我的爷爷的部队当时驻守在江西各处。南蛮之地,历来不是兵家的必争之处,打打游击可以,想摊上规模巨大的战役就没有这个福分了。小打小闹,神出鬼没倒是层出不穷,家常便饭。在那个微妙的年代里,每一个人的想法都是正常而疯狂的,其中就包括那位一直提携我爷爷的同乡,他已经混迹到了团长。 ­

——这个故事有很多版本,在家乡老一辈的人是各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出入,在这个其中,我选择了一个版本,并深信不疑。 ­

——团长是一位有远识和敢与冒险的人。对与国民党的腐败感到非常的失望和无奈,政治游戏是属于政客的,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时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了解情况后,找到了这位青年将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民族大义为重,希望团长弃暗投明,阵前起义。 ­

——在决定一生命运的时候,谁都会小心谨慎,思虑再三,团长在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做出了决定,官还是照做,两头也不得罪,把部队的枪支弹药和药品偷卖给共产党,至于有没有收钱,或者只是纯粹的军火买卖,现在是无人知晓了。

——我想应该还是要有点实惠吧,讲马列主义,救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与水深火热中,道理还是大了点,如果再配上袁大头的叮叮作响,那就个个明白,人人拥护了! ­

——但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事情啊!只有自己的亲信和心腹亲自押运才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当然我的爷爷不是团长的头马也是他的右臂,此等既可留名又可发财的好事,怎么会没有他的份。

——团长招来他一手提拔,苦心载培的几位兵权在握的心腹秘密商量,不管是走国共之争,天下难料,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政治路线,还是乱世当头,狠赚一笔,多留点银元防身的经济路线,最终的结果众人是一呼百应,一拍即合。割破手指,喝下一碗生死血酒,颇有梁山好汉歃血为盟的气魄。 ­

——就是这碗酒,却要了我爷爷的性命。 ­

——现在想来,其实也是没有选择的。现在的人也最重视交际和圈子,阶级和利益公存。更别说生逢乱世,战争年代。在军营里如果没有赏识你的上司提携栽培,和鼎力相助你的同僚兄弟,或许只有在冲锋号一吹响,你环顾左右,才会发现你原来是排在第一位,直至一声炮响,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

——我的爷爷是团长小山头的重要一员,又是同乡故人,除了誓死报答知遇之恩,又怎会抗命不从,白白断了自己的前程。并且这本是天大的秘密,掉脑袋的事情,当时稍有迟疑,可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

——生死关头,又有几人可以做出选择的。 ­

——在1945年夏天的某一天,我的爷爷和押运部队,象往常一样偷运军火,途经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遭到了国民党的伏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国民党政府通过情报知道了这件非常严重的军事事件,通过严密部署,调兵遣将,埋伏在押运部队的必经之路,以一比十的兵力团团围住,几个回合就结束了战斗。我的爷爷在那个山谷里走完了他短暂而急促的生命,全军覆没,血浸黄土。而那位团长闻知风声,连夜潜逃,辗转到了台湾,最终依靠关系,上下打点,保住了性命,在台湾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

——我的爷爷的骸骨是我的奶奶去领回的,当时我的奶奶得到消息赶到地点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所有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森森白骨随处可见。依靠面目和衣饰辨认根本是不可能的。在众多白骨中,我的奶奶最终在一具左小腿关节有个结巴的尸骨,认定是我的爷爷。因为我的爷爷曾经左小腿严重受伤骨折,仅凭这点,我的奶奶把尸骨运回天台,安葬在暮暮青山之中,老牛低鸣,沉树森森。 ­

——至今在我的家乡还有一个传说,我的爷爷其实没有死,而是和那位团长一起逃到了台湾。我的父亲对此颇有几分相信,爷爷过世时我的父亲还未满周岁,或许一个梦也好,父亲总有一个希望,陪伴着他成长,可以不会感到孤单。 ­

——在某一年的某一天里,我的白发苍苍的爷爷漂洋过海来寻找和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在夕阳的余晖中,轻轻敲响我们的大门。 ­

——可惜这毕竟是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 ­

——在八十年代末,两岸关系恢复相通,掀起一股寻亲热,那位团长也回到了家乡,我的父亲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并没有见到那位团长,只是听他家里亲戚说,台湾有一个人的名字和我爷爷的名字只相差一个字,但那个人也已经过世了。 ­

——这个梦不管如何还是有了一个结果。我的父亲在他有生之年里可以为他的梦牵魂绕找到一个结果,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的爷爷,不管那个人在那里有没有生儿育女,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岁月已经流逝了。 ­

——其实我的爷爷的一生与我而言,只源于他生命的结束,而不是源于他生命的开始。他的一生的过程只是家乡里面的传说,有很多人有不同的说法,毕竟在那个消息闭塞,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太多的传说化和太多的虚拟化。真相究竟是什么?我的爷爷究竟是怎么死的?有没有死?太多的疑问已经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流逝在时间的匆忙里。 ­

——算了,就让这个版本成为真相吧,让它成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呼喊过的爷爷一生的经历,让我在一个下雪的夜晚,炉火通明的家里,对我已经懂事的女儿,轻轻诉说我的爷爷一生的命运,就象当年那个冬天下雪的夜晚一样,在那个记忆中最温暖的小屋里,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对我诉说这个故事一样,延续着而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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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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