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老人与少女

在用沙子填满的麻袋堆成的，能被成为小小的围墙的后面传来了厚重的喘气声，钢盔底下被沙尘变成土黄色的脸上只有眼睛是发亮的，在土黄色的沙尘覆盖的小小的脸上像是被半埋在土堆里的黑曜石一般，隐隐闪烁着温润而黯淡的光芒。 　
　　但是就是通过这一双眼睛才能让人明白她的性别，她出生在这里，一个不知名的战争地区，就在她还没有长大之前，甚至有记忆之前就已经不在所谓的父母身边了，实际上她不知道，她的父母现在正在这个地方的难民营中，已经12年没有从难民营里出来过了，而当她父母住进难民营时，她刚满4岁——但是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答应眼前的这场仗，对她来说，打仗可以说是比吃饭睡觉还要更熟练的事情。 　
　　劳动布制作比她的身体大了一圈还不止的迷彩服硬邦邦的套在身上，对一般人来说粗糙的质感会把皮肤摩擦得很不舒服，但她一点都不在意，自从她有记忆开始第一件学会的事情就是拿枪跟填装弹药，再来是体能训练，她还记得身上第一个疤痕就是被那个黑人壮汉训练时打出来的淤痕。 　
　　最记得的，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填装弹药而不是名字；最熟悉的，是弹药的触感而不是水的甘美；最想要的，是能吃东西把肚子填饱而不是所谓的活下去，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就是——她的名字是一串她总也记不住的数字，而一天只能喝一次水，而且她从来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战场上的目的。 　
　　——不知道身上的弹药还够不够…… 　
　　——打白人就对了吧……？ 　
　　身材瘦骨嶙峋明显营养不良的少女从成堆的麻袋后伸出头去窥探，看到远处出现了两个白色皮肤的男人，正压低身子走在离麻袋堆不远的地方，他们很清楚这附近有什么不然也不会明白在战场上不要离遮蔽物太远以及注意附近的汽油桶跟麻袋堆这个道理。 　
　　——只要打完这一仗就能吃东西了吧。 　
　　这么想着的少女用实际动作决定了接下来的战略，但可惜的是——她失败了，那一仗她输了，她还记得被那两个白色皮肤的男人用枪柄打晕之前听到他们说“卖不出好价钱”这句话。 　
　　有些潮湿的空气被人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变得又暖又湿，木板船舱也被少女自己的汗水弄得有些湿了，就连自己的身上也被汗水湿透了，质感恶劣的衣服被弄得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总之周围的环境跟少女的感觉用湿来形容可以说最好不过了。 　
　　“这里是……船？” 　
　　“不，是奴隶贸易的运输船。” 　
　　少女回过头看到一个60岁左右的老年人，黑色的头发跟胡子夹杂着一些因为衰老而出现的灰色头发，连质感看起来都像是稻草一般没有光泽，拥有中东人的轮廓却比中东人要更加白一些，介于西方白人与阿拉伯人之间的长相，可以说除了犹太没有别的民族能够长成这样了。 　
　　“目的地是美/国，就是那个人人都吃得饱穿得暖的地方。” 　
　　“意思是说，我们也能过那样的生活？” 　
　　“你想多了，你是儿童兵吧？而且还是女孩子？” 　
　　如果是一般的少女一定会对质疑自己性别的人加以还击，但这个没有名字的少女不在意这些，除了打仗之外她知道的事情都比较模糊。 　
　　“是的。” 　
　　“你已经是奴隶了，我也是，我们接下来的日子比以前更糟——” 　
　　“为什么？” 　
　　少女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犹太老人，在昏暗嘈杂充满汗水味的船舱里只有少女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闪烁着奇妙的光辉。 　
　　“你将不能按自己的意愿移动，要过上每天被侵犯、劳役的日子，但是吃不饱穿不暖活了上午可能就活不到下午这一点倒是跟你被抓来之前一样……” 　
　　“那，那我该怎么办？” 　
　　实际上少女并没有听懂犹太老人的前半句话，但她听懂了后半句，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后半句，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想活下去吗？” 　
　　“不，我不想，我只想填饱肚子，喝饱水，然后睡一觉。” 　
　　少女睁大眼睛抬头看着犹太老人，犹太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带动了眼睛附近的所有皱纹，他将手伸进了长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点小东西。 　
　　“这个我本来是留给自己用的，来，把这个吃下去。” 　
　　“这个，可以吃？” 　
　　“对，快点，这能让你睡着。” 　
　　“这个叫什么？” 　
　　“能让你睡着的药，叫安眠药。” 　
　　犹太老人递给她一颗白色的药丸，她定定的看着那颗药丸，在她的心中这是一种很陌生的东西，她听说过这样东西，她听说同营的孩子们不定时都会吃这样的东西，然后马上就舒服了，但是过不了多久又需要，因为少女觉得这不能填饱肚子所以就没有吃。 　
　　但她现在需要把这种头一次见到的东西吃掉，而她也很顺从的吃了下去，苦而且涩，在她没有水润湿的喉咙里硬生生的被咽了下去。 　
　　“我，我已经吃了……” 　
　　“然后快点，躺在我这里。” 　
　　少女的头被犹太族老人按在了大腿上，她第一次感觉后脑是温暖柔软的腿而不是硬邦邦的水泥地面和泥土，犹太老人开始哼着小调，声音很低而且带着老人才会有的沙哑，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显得令人安心，这小调让少女开始犯困起来，她的眼皮开始变重了起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安乐，在往着美/国的船舱里。 　
　　她第一次在安全的地方睡觉，而不是裸露的战场跟水泥制造的废墟里；她第一次在躺在温暖的地方，而不是会被风沙打得身上啪啪响的地方；她第一次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被流弹射中，也是她第一次睡得那么沉，她慢慢闭上了像黑曜石一般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睁开。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前落在自己脸上的像水一样却又那么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