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遐想

　　月夜，清风不舍地流连在锦缎帷幔间。虽说已是入秋，但江南的空气仍在无力地发酵着夏的酷热。远处还有依稀的蛙声传来，月光透过雕花紫檀窗，洒在如玉石般光洁的地面上，也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雾霭。破碎的月光与风儿交结了一个绝美的梦境。

　　他悠悠转醒，嘴角仍留着琼液的味道。光在他的耳畔划过，风在他的指间流动。他走下床来，轻轻打开了一个镶嵌着翡翠的箱子，里面那本陪伴他长大的《千字文》已经在岁月中泛黄了。他那如镌刻上去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一轮银月挂在夜空中。那漆黑的夜空如一条黑天鹅绒裙摆一般，黑得高贵，黑得深沉。月的清辉洒在他那像是沾染了墨在其中流淌的瞳仁上，有很快地融入了他的瞳仁。屋子外有几个荷花池塘，偶尔有几个飞鸟掠过池塘，惊动池内的鲤鱼，翻滚起水花。月光流淌于上，像是冰澈的溪水，淌在白色之上，幸福之外，流经了他的心灵，他轻易地从中打捞起了一个似曾相识却又久远的梦境。他记得故乡也有过如此月色吧！

　　这一切是如此的美，但是他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他的故乡没有这轻婉的水波，和岸边轻舞的芦苇。他的故乡在那边那个黄沙扑面，有苍凉的风吹过的地方。他翻开泛黄的书页，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黄枫叶，他想故乡现如今已是金黄一片了吧。但他知道他早就已经回不了家乡了，在他的脑中关于家乡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那片苍凉的土地上，他的瞳孔被光线刺破，树木，干涸的大地，朝着风向翻卷怒吼着的破败战旗，还有天地间疾走的狂风，几乎把视线吃得东摇西晃。他看到了尸骨遍地的人间地狱，看到了千年的古都开封在烈火中痛苦地呻吟，看到人们求天告神的悲惨，看到了鲜血染红了的大地！那片他小时候躺在上面望着月光的土地！他早就应该死，应该和他的亲人们一样把鲜血洒在那片苍凉的土地！而不是在这个柔婉的水乡里醉生梦死！他的胸中燃起了熊熊火炎，他用笔在白纸上挥舞着，刹那间，黑白都分开。天地间再无令人眼花缭乱，绚丽的缤纷色彩。只剩下黑与白，光与影……

　　他把天地鬼神都骂了个遍。他不再相信神，神若不贪，为何容不得凡人对他的一丝不敬；神若不恶，为何要把世间的一切都掌握。而凡人遭难时，他仍能心安理得地享乐！写完后，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他咳了两下。他不想吃药，要是通人性的，和人待得久了，也变得和人一样，一粒粒都如此圆润无比！他走出了房子，月的银辉投洒在他的身上。而远处河中的游船上通火通明，把月光都排斥了出去。他来到马棚，马在月下，眼中有着一层晶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匹马是白马，他第一次听说曹操的那匹马绝影的名字是，心想那一定是匹白马，因为它跑起来可以成为一道光，把所有阴影都甩在身后。然而那些丹青妙手把它画成了黑色。

　　他骑在马上飞驰，他想要更快地奔跑，可以跑到他的故乡。他真的成了一道光，把黑暗抛在身后。在月光的指引下！光与影的幻境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他伸出手，想要抓到它。然而只抓住了回忆的残影，他也知道那片土地早已不存在了。靖康元年，金兵侵宋，死亡沿着山海前进，留下片片焦黑的足迹……瞬间，那道光被黑暗吞没……

　　清晨，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那如墨的瞳仁里流下了两滴猩红。发现尸体的人说，他的手是伸向北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