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草青青

  故乡的记忆藏在那片深深的幽蓝中。

  年年春上,吹面不寒的风儿打坡上经过,蓝色花儿就急不可耐起来。它们卯足了劲头,轰轰烈烈、前呼后拥,三五天功夫,竟然染蓝了偌大的山坡。是的,密密的蓝色花儿组成的幽蓝,沿了山的起伏,漫坡漫地延拓,延拓成一汪湖水、一片深沉的静海。站在这片幽深的淡蓝色的花海里,鼻息间充满青涩而新鲜的草叶的气息。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它为什么蓝得这样深沉,蓝得这样广阔,蓝得这样富有生命的厚重和质感。它让我沉醉在这里,拉不动自己流连的双脚。

  朝阳的坡地上,花儿葳蕤,草色青青。我痴迷于这种深色的幽蓝,发自骨子里的幽蓝。站在这蓝色的领地,我的思绪有些僵滞,有时竟然怔忪了。阳光穿透所有的阴暗,草地散发出温暖的混合腐殖叶以及草儿的清香气息。一只背着金色花纹的虫子在叶片上爬动,发不出任何声息。一只小麻雀轰地飞起,它的翅膀惊得花儿们晃摇起来。天空蓝得出奇。我仿佛听到这普通的、与这片土地上的植物毫无二致的草儿发出冷艳的歌吟。行走在这样的坡地,追随风中幽蓝幽蓝的起伏,我忽然变得格外伤感。很多回,我一个人走走停停,竟无端地落寞起来。

  这样的景象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知道这一切全是因了祖母。

  祖母搭着瓦蓝而素雅的头巾,她在用剪刀收割成熟的果实。幽蓝幽蓝的花儿凋谢了,花蒂上就慢慢地,慢慢地座出果子来。这果子指头粗细,褐色,毛茸茸的,不怎么起眼,却是治疗腹泻的好药材。祖母就这样蹲在坡地,好性情地用剪刀将药果绞下来,装满一筐又一筐。

  很多年来,祖母就以这样劳作的姿势活跃在我的梦里。祖母衣衫黛黑,脚步轻轻。常常,我会诧异地想,祖母为什么总这样年轻?而我,已然挡不住岁月的风尘,有了额上的皱纹,有了头顶一小撮白发。有几回,细心的理发师给它染上黑色,但不久它就顽性不改,恢复了本来面目。

  终于,在半梦半醒之间想明白了,祖母永远不老,是因了她活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早已作古于这片土地。就在这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隆起了一个土丘。那是祖母坟墓静静的兀立。阳光照耀这个普通的土丘,没有任何声息。祖母就像这片土地上的花儿一样,生时劳作不息,让生命绽放蓝幽幽的色彩,即便枯萎了,安然地卧在幽蓝幽蓝的花丛,也要让灵魂开出成簇成簇的花儿来。

  不知道,坡下的那条河流为什么那样清亮。十岁那年,多病且有点忧郁的我半躺在草地,遥望那条河流,遥望它慢慢地走出这片幽蓝的坡地。它该走到哪里才停止自己的脚步呢?没有人回复我。草根下大黑蚂蚁在爬动。常常,在你的手指弄痛了它的时候,它会咬你,让你感到了疼痛。阳光很明亮,因为没有尘埃,站在坡上可以看到很远。太阳照在河流上,银白银白的一线。北鲲,北鲲,祖母轻轻叫着,拿狗尾草搔弄我的脖间。狗尾草刺激了我,我忽然咯咯大笑起来。扭头看祖母,她正笑着,把喷吐麦香的馒头递给我。

  祖母灵巧的手常常在清亮的河水里捕到鱼儿。

  这是一条洁净到极致的河流。清亮的流水冲刷光洁的卵石,泛起明艳的浪花。太阳很好时,你可以坐在河边,安静地等待沙烈鱼上钩。除了宽大的嘴巴,它还多肉。沿了水流,抛下带饵的鱼钩,常常有不菲的收获。牧牛的孩子在归来的脚步里,会炫耀他们的收获。青椒炒沙烈鱼,那是一道很不错的下饭菜。乡村的薄暮里,农家的灶台相继亮起,慢慢地,就有鱼儿的香味飘散。离开那里很多年了,依然想起沙烈鱼的味道。只是城里没有这种鱼。因为不易繁育,它早已绝迹于江河。

  喜欢故乡的这条河流。许多年来,它在我的梦里流过。它的声息,优美而富有韵致,仿佛轻灵的散文诗,给人愉悦和启迪;它的容貌,仿佛原野的花朵,带着朝露,绽放出亮丽的美丽。

  在不知道污染为何物的年代,这条河繁衍了无可胜数的生命,最为多见的当是鱼儿、虾儿、蟹。遥遥记得那一年,夏日尾上,暴涨了近半个月的河流终于疲瘦了,乖顺了。那一日,村人竟欢呼起来,他们雀跃于满河的鱼儿,白生生、尺多长的鱼儿铺满河床。。。。。。

  但是,后来它就不行了,有人提及环境、提及污染它就不行了。田畈里的泥鳅没有了,青蛙也几近绝迹,河沟里偶尔见到鱼儿的影子,但是,立马给扛了捕鱼器的人收视尽净。人类在发展壮大自己的同时,也在悄然地毁灭着自己。

  我知道,这条河其实就叫古角。古角走出了开满蓝色花朵的坡地,走出了那个叫停前驿的地方,走过了黄梅县城,它还可以走得更远,但是,它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清纯和洁净。离开了母土,不知道它还是不是古角河。

  而我,当初那个忧郁的少年,早已走过了这片土地,在离开故土的地方,像质朴的幽蓝的花儿一样,把生命的根扎下来,开出了花朵。

  喜欢坡地上的那块硕大的茶地。春阳照着它,那样的翠绿和新鲜。才七八岁的年纪,就喜欢跟随在母亲的身后,采摘新鲜的春茶。或许是大片大片幽蓝的花朵的滋润,这片茶地格外有灵气。雨后的茶树,青郁、湿润,它的每一片叶子似乎都透着清新的气息。夜晚的雨水在茶树上洇开来,好一片生机。新茶在舌尖上湿漉而滑润,一股子浓郁的青涩。隔年的老枝上,新茶密密层层萌出,一两寸长,上面还密密布着绒毛,伸手一抿,茶就离断在掌心。

  滚烫的铁锅上的精心揉制,农家茶就这样成型。

  泥巴壶,新茶,沸水,一壶新茶转瞬泡就。

  劳作的间隙,祖母提起茶壶,一股茶香袅袅而起。以后的许多年,走南闯北,为生计奔走,经见过一些茶事,也品过价格不菲的名茶,但是,记忆深刻的依然是农家茶流过嗓子的滋味。

  老祖母,你用生命的老枝萌出青郁和甘醇,萌出绵长的念想,一代代长留在人间。

  不知道坡上的那片幽蓝长势如何,不知道老茶树上的新叶萌出几许,但是,我知道,心田上的幽蓝青葱葳蕤,芬芳可人,我知道,记忆的故园茶树青青,清香幽然。坡上草青青。惦记着,深深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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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08

标签:作文   课外阅读   读者文摘   2400字   青涩   坡地   茶树   清亮   祖母   鱼儿   河流   花朵   花儿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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