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记

余少时阅《徐霞客游记》。其曰丽江，则“宫室之丽，拟于王者”也。余曩以王者之荣，大抵在洛水崤山之间，南山潼关之里，普天之下，独有夷而可拟于夏者乎？今自赧然矣。于是乎缀此文，为陋学之若余者左右扬榷而陈之。 　　子尝格丽江欤？夫丽江者，在滇之西北。前苍洱，后牦羌，攀连康藏，踞雄川兮。浥余沦于绳水，欱祥瑞于玉龙。群岳匼匝，仰止壁立，嵚崟崔嵬，九嵕嶻嶭，扪参井而犹余，籲玄圃之得闻，若铁膂之兽铤，若蜎蜎之游龙。于是乎毓灵秀，钟俊乂，其望族纳西，西南夷之懿范也。弟子学文，萃庠序而契阔，犷士尊夏，弃獦獠之野习。 　　然则鳞次栉比，比屋连甍，街衢阑干，粉壁黟瓦，以山成势，引水为缘。隙契错落，井然而不僵滞；隘街陕巷，起陶匏而尊古。青石墁设，四方之汇四方；百变源宗，堂皇之归木府，此则大研之攘繁也。而或中坂之幽径，汩泉之垂柳，雨霏霏而朦胧，晴旸旸而粲烂，阒寂韵雅，晏然自妩，翩若惊鸿，乍觏之而婉嗔；娴若庄姜，青鬒曳而披离，亶其城阙也。 　　至若冬和景明，酒旗不悠，泬寥澹澹，长空一碧，曦轩蒙笼，雪山漼溰，舟扬扬以轻荡，襟坦坦而忭欣，泛于拉市，若怀朴樕，蓼汀芷溆，鸥水相依，远霭朝岚，若即若离。而或信步高阁，倦听琴瑟，极目一城，冲淡虚阔，世念偕赐，若方帝诞。瀹普洱以太空，煮滇红而品吟，盖将自不变者而观之，则物我皆无尽也，俞吁噫哉！ 　　若夫商飙簌簌，阴嶂玄屏，阳侯瀿而訇礚，冯夷怒而泗潏，霤泠泠以夜下，若琅琅击金石，珠玭具下，如鸣佩环。悲扣家扉，屣拓鞳而忍毅；竭声哀啸，怃然泣而上路者，马帮人也。夜雨铃霖兮江水寒，壮士一去兮焉可还，负沉沉之王命，输盐糗于西藏，朱提道兮阻且难，鬼蜮含沙兮贼王孙，诡木朽垂兮孳蛇蚺，虣伏虎休兮欲餐人。杀人越货，愆昭罪著，戾匪狰狞，此则人祸也；隳石走砾，澎湃奫沄，危桥坠湍，此则天灾也。听者靡无哀且恸者矣。 　　嗟夫！人生之道，予数求也，何哉？载乐载忧，载悲载愁，以一城之尊姓，拂兆民之役力，此吾国之不取也；循天之引，搏己之命，此知天命而不安于天命者也；事屺岵以菽藿，颐垂髫而偕侣，虽阖闾之乐，犹智且为知常乐也。将去丽江，何以酬乎？赋此文以贶哉！ 　　丙申年四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