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注定走向对抗？美国前商务部长：两国注定要走得更近，成为朋友和合作者

“朋友间也有争论，但我们不能让分歧变成仇恨。”

在海南博鳌接受环球人物记者专访时，美国前商务部长卡洛斯·古铁雷斯说，自己第一次意识到美中文化差异，是因为一盒玉米片。

1992年，古铁雷斯作为美国食品巨头家乐氏的高管来中国开拓市场，这是他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那时，家乐氏的拳头产品是各类早餐麦片和玉米片，“当时，我们没有对中国市场做过细致调研。我们卖的早餐食品是又脆又甜且适合冷餐的。但来中国考察后我发现，很多中国人爱吃热的、软的、带点咸口的早餐。我们意识到要对自己的产品做出改进，才能符合中国市场的需求。”

这段小小的“挫折”成为古铁雷斯与中国缘分的开始。在之后的近30年里，活跃于政商两界的他，为推动中美经贸合作做了不少事。

从一句英文不会说的移民男孩到美国政府高官，从百年食品巨头最年轻的CEO到博鳌亚洲论坛的老熟人，古铁雷斯的人生很丰富。虽然如今中美关系充满挑战，他依然认为“美中两国注定成为朋友”。

“我要多交朋友”

在接受采访时，年纪不小的古铁雷斯身上依然散发着年轻人一般的活力。几十年来，他曾在许多国家生活工作过。但无论在哪里，他的生活中一直都有两项雷打不动的爱好：打棒球和交朋友。他半开玩笑地说，因自己不是在美国出生，所以就没把“当美国总统”作为人生理想。他的目标是“多交朋友，做个有团队精神的人”。

古铁雷斯曾多次来华工作，对中国人的勤劳、智慧印象深刻。他告诉记者，家乐氏最初在中国建厂时，厂里有许多美国专家。但中国的工程师们讯速掌握了生产技术，“整个工厂很快就完全由中国人管理，不需要美国工程师过来了。就在那段时间里，我结识了许多好朋友”。

随着古铁雷斯的中国朋友越来越多，他对中国的认知也越发深入：“中国人和美国人有许多共同点。我们的人民都勤劳、善良、关注家庭、热情好客。这可能是我在中国能够找到这么多心有灵犀的人的原因。我有很多交往一辈子的朋友，都是在中国结识的。”

古铁雷斯说，在与中国朋友的交流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中国人对历史的重视与了解：“中国的历史十分悠久，中国人了解自己的历史，研究自己的历史。在交谈中，他们可以随口谈起几百年前的历史人物。在我眼里，中国人对历史的了解，是中国实现团结的重要因素。”

古铁雷斯与博鳌的缘分很深。2011年，他第一次参加博鳌亚洲论坛。2018年，他当选新一届博鳌亚洲论坛董事会理事。他说：“每次来到博鳌，我都是带着学习的态度。今天的亚洲贡献了全世界一半以上的经济增长，我在博鳌对这种增长背后的经贸活动与创新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博鳌亚洲论坛是一个为了亚洲、团结亚洲，让世界了解亚洲的论坛。但这不代表其他大洲的人会被隔绝在外。我希望看到更多的美国人来参加博鳌亚洲论坛，也希望自己能为论坛上的交流作些贡献。”

3月26日，博鳌亚洲论坛2024年年会的首场分论坛正式召开。古铁雷斯在会上呼吁在世贸组织框架内继续推动全球化。他强调，贸易保护主义并不能起到“保护”的作用，只有活跃的全球贸易才能保证各国经济的可持续繁荣。自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世界迎来了全球化的高峰。在那段时间里，全球的GDP保持了增长态势，各国通胀率则普遍降低。这说明全球化对于各国经济的发展是利大于弊的。

古铁雷斯对全球市场的敏锐感知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当部长和理事前，他早就是美国商界的传奇人物。

从销售员到CEO

古铁雷斯说过，自己受到古巴、美国、墨西哥三种文化影响。他在古巴出生，在美国长大，事业在墨西哥起步。

1960年，不到7岁的古铁雷斯随家人从古巴来到美国。初到美国的几个月，全家挤住在迈阿密一家旅馆的一间客房里。来美国前，古铁雷斯一句英文都不会说。他常提到自己学到的第一个英文单词是“橡皮筋”。当年他父亲佩德罗工作时带着他，一位和蔼的男士教了他这个词。

古铁雷斯的童年是在不断搬家中度过的。佩德罗做过很多工作，并凭着天分和努力被亨氏公司墨西哥分公司聘用。古铁雷斯一家就此搬到了墨西哥。1975年，22岁的古铁雷斯被家乐氏聘用。那时没有人想到，这个充满干劲的年轻人，多年后会成为“家乐氏的救星”。

古铁雷斯告诉记者，他在家乐氏的第一份工作是开着售货车，向零售商和当地居民推销公司的早餐玉米片，“我深以我的工作为豪”。起初，他在工作之余还到墨西哥私立名校蒙特雷科技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学位。但他很快意识到，做生意的真正门道并不在书本中。于是他决定离开学校，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1975年，古铁雷斯（左）在送货车前与同事合影。

古铁雷斯的同事说，他看问题非常深，思路清晰，表达简洁扼要，团队中所有人都一听就懂。1984年，业绩出众的他当上了家乐氏墨西哥分公司总经理，是当时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少数族裔高管。上任后，他大刀阔斧地改革，使墨西哥工厂成为家乐氏全球最高效的生产基地之一。他常半夜来公司和上夜班的员工聊天，了解他们的想法。据说，他被当地员工称为“民间英雄”。

谈到自己的工作风格，古铁雷斯说：“我总是觉得我必须比一般的管理人员工作更努力一些，投入更多一些。这种想法驱使着我去读更多的书，也让我对这个世界更有好奇心。”

虽然在墨西哥干得得心应手，但古铁雷斯并不想止步于此。墨西哥分公司走上正轨后，他向公司提出，希望去竞争更激烈的英语国家工作，上司问他为什么不去拉美市场。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上司不相信身为拉美裔的他能带领好非拉美裔的员工。

后来，古铁雷斯在一次演讲中提起这件事：“幸亏我那时候不明白他的意思，否则我很可能就被他说服了。我们决不能掉进这种陷阱式的思维里。”

古铁雷斯最终通过实力证明，上司的看法是偏颇的。之后几年里，他先后在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工作，后参与建立了家乐氏中国分公司。1990年，他被家乐氏任命为执行副总裁。1999年，46岁的他成为家乐氏最年轻的首席执行官。

此时，家乐氏正处于危机中。公司引以为傲的早餐食品销售日益乏力，股价连续多年下跌。一些大股东甚至萌发了出售家乐氏的想法。为扭转局势，古铁雷斯先是力排众议，关闭了家乐氏当时最大、最老的工厂，以提高生产效率。随后，他又提出了“精品策略”，一改家乐氏此前专注早餐食品的传统，开始推出大量符合市场需求的能量棒、坚果棒、精品零食等高利润产品。

古铁雷斯的策略在市场上取得成功，短短四年内，公司的净销售额增长了43%，股价增长了近一倍。古铁雷斯成为商界传奇人物，被称为“家乐氏的救星”。

“美中与许多可以合作的领域”

2004年12月，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任命古铁雷斯为商务部长，在任命演说中，小布什称赞了他在家乐氏的管理成就，称他为“高效而富有远见的执行者”。

·2004年，美国总统小布什任命古铁雷斯为美国商务部长。

2005年6月，古铁雷斯首次以商务部长的身份访华。在之后的一年半里，他五次访问中国，并参加了中美战略经济对话。

古铁雷斯说，当年两国间也有争论和分歧。“我们都知道在两国经贸关系越发紧密的过程中，这些争论是我们要经历的。有句俗话讲，‘不打不相识’，但我们都不会视这些争论为恶意的攻击。”在他任职期间，中美两国在知识产权保护、中国产品对美出口、美国对华投资等事务上取得进展。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地震。5月15日，来华访问的古铁雷斯在中国美国商会的午餐会上，和全体美国企业代表为地震遇难者默哀一分钟。古铁雷斯说：“当我看到四川地震的电视画面时，非常伤心。”他还表示，如果中国（在地震救援方面）有需要，美国愿提供援助。

在任期间，古铁雷斯每次访华都会带一个庞大的商业代表团随行，来中国寻找投资机会。同时，他也鼓励中国人去美国投资、旅游、留学。在他任期内，中美两国经贸关系取得良好发展，他也以此为豪。说到近年来两国关系的变化，他则表示了些许担忧：“今天，中国在美国的投资减少了许多，两国互访游客数量也大幅减少。我们需要找到一种能重回正轨的方法。”

古铁雷斯表示，许多美国政客对中国缺乏基本的了解：“我们应当认识到，中国永远不会像美国，美国永远不会像中国。我们要承认这一点，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关系。两国关系正在经历一段糟糕的时期，但这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在之后的50年、100年、200年里，世界与中美两国都会继续发展，我们应当学会建立一种真正的持久关系。”

在古铁雷斯眼里，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美两国之间的误解将会导致高昂的代价：“两国之间的误解是很危险的，我不希望政治修辞成为现实。有人说，我们（美中）注定走向对抗。我一点也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说，中美两国不是敌人。“我们竞争，我们有争论。这都没事，朋友之间也有争论，但我们绝对不能让分歧变成敌意。”

2008年6月，首个中国公民赴美旅游团抵达美国首都华盛顿。古铁雷斯和中方官员一起登上游艇，看望260名中国游客。他告诉记者，中美两国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极其重要的：“这有助于理解我们之间在文化和历史上的差异与相似之处。在推动两国关系上，这种交流也许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希望中国人和美国人能够多去对方的国家看看，认识一些朋友。”

古铁雷斯相信，“领导力”是推动中美关系发展的关键：“美国历史上有许多出色的领导人，早就看到了中国的重要性。从尼克松到卡特，再到布什父子，这些领导人都明白美中关系或许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我们的两位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和詹姆斯·贝克都曾去学习中国的历史，去努力了解中国。他们知道，美中关系远比‘谁吃亏谁获利’这种简单表述复杂得多。”

尽管困难重重，但古铁雷斯对中美关系的未来依然充满信心：“我相信我们能再看到像尼克松、基辛格这样的政治家，我们能够再相互尊重。美中有许多可以合作的领域，例如健康领域、气候变化领域和维和领域，我们可以对世界产生巨大的积极影响。”

采访结束前，古铁雷斯郑重地对记者说：“我相信我们（中美两国）注定要走得更近，成为朋友和合作者，共同建设一个对所有人来讲都更美好的世界。当那一天来临时，我相信世界将迎来一个和平而繁荣的时代。”

栏目主编：赵翰露 文字编辑：董思韵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曹立媛

来源：作者：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