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在心间

额前有根白发,我对镜拨弄它,刚要拔去,发觉旁边还有两根。放下梳子,我自怜起来,流年似水,终究抵不过岁月侵袭,容颜显出沧桑模样。

木心说:“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也罢,若青丝不与人老,何以辨清我们在疾行的时光中丢失了什么。青春流逝固然令人叹息,而在时间匆匆的河流里拾拣记忆的断章,吟一阕诗意平仄的韵脚,也是难得的收获。几度春秋,风景看遍,最动人的难道不是一抹白发生,一缕余味存。

如常的一天,我正准备午饭,手机响起,姐姐说:“奶奶走了。”我丢下碗筷,奔赴几十公里外的老家。虽然我早就预感到这一天,但得知消息还是很慌乱。有两天晚上做梦,我和奶奶彼此依偎,她穿着洁净的白衬衫,戴着兰花头巾,我和她不出声就那么坐在一起。我的手在奶奶头发上、脸上、脊背上不停地摩挲。醒来时,我指间发麻,双手像因抚弄过度而失了气力,连碗都端不起。我平日几乎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老公说我睡得很熟,让贼抬去了也不会晓得。

我好怕是奶奶托梦跟我道别,她那么老、那么弱,像一盏烛火随时会被一阵风吹灭似的。天气不好时我会担心她,极寒暴雪那几日,我望着山峦上皑皑的白雪,想着奶奶在做什么。是正盯着窗外觅食的麻雀发呆,还是受不了这样的低温卧在床上呻吟,或是抱着一只汤婆子捂在被窝里打盹。想着奶奶,隔着时空也能碰得到亲情的脉动。

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待我隔代亲,我和奶奶又长得像,所以越发形影不离。想她的时候照镜子,我仿佛见着奶奶:宽额头、淡蛾眉、高颧骨、嘴角微翘,特别是两颗门牙,连歪斜的角度都几乎一样。我想着以后自己老了,肯定是奶奶这个样子。

奶奶不让晚辈知道她名字和年龄,每每问及,她会笑道:“我姓天、叫地。”有一年我们去爷爷坟前祭拜,墓碑上刻着二老和儿女孙辈的名字,我才知道奶奶姓赵,全名也有,可过后我竟然忘记了。

春节临近,我才去看望奶奶一次。一到奶奶身边,我仿佛又变成了个女娃子。她穿着花袄坐在沙发上,双眸潮湿,眼角泛红,竟还像个顽童,扎着两个辫子。我笑着搂住她,“这辫子是自己扎的吗?”奶奶没回答,问我手怎么会这样冰凉。我接过姑姑泡的茶,说:“外面又是风又是雨,好冷的。”手热了,我又忍不住抓起奶奶的手,像梦里梦到的那样,摸她的脸、耳垂、脊背,就如同自己小时候被她抚摸着,让我的爱怜洒满她的全身。

如今再见,榻上人已溘然长逝。奶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叔叔轻掀被角,拭着泪低语:“看,您疼爱的孙儿来了,你再也不能疼她了!”我一眼瞥见奶奶,面容虽然安详,却没有声息,再也不能醒来,我脑海中一下涌入奶奶在世时温暖慈爱的样子,痛哭起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唏嘘人这一生,不过恍惚之间。纵然奶奶高寿百年,人走却如油枯灯灭,何曾有一丝挂牵?我们再哭、再悲、再叹,她也无从知晓,只是我们生者聊以自慰的一段插曲罢了,哪如平时多给她一杯一暖、一粥一饭来得贴心真切。

在这新岁仍新、青草依依的清明时节,一家老小上坟祭祖,我好像又和奶奶在一起踏青游春。菜花黄、柳如烟,乡村的田野气清景明,我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想放飞身心,在这复苏的大自然和香火气交织的凡尘,寄托对亲人的思念,愿故人永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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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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