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满仓 -《梦中的杨树林》

文／殷满仓

昨晚又梦见那片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周末回小城，路过那片魂牵梦萦之地，再次透过长约千米围挡的广告牌接缝，映入眼帘的仍是满目的疮痍。我知道，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让人爱恨交加的杨树林了。

杨树林在城东，百多亩大。那里曾是市民休闲的乐土，孩子假日的乐园。

在初中学过一篇写白杨树的课文，知道了白杨树有伟岸挺拔的风骨。但小城的杨树林没这么多附加的成份，但它真真切切给小城万千民众带来了曾经难得的恬静与生活的惬意。

杨树林在沋河入渭的低洼地带，是渭河流域百年一遇洪水泛滥漫堤后的淹没区。滔天的洪水退去，全部栽植了易活易长的白杨树。

沙土肥沃，水份适中，不经意间，见风就长的白杨树有了碗口粗细，一二十米的高度。不经意间，微信圈有了市民晒的照片。横看竖看成线，斜看侧看成行。

阳春三月。冬天刚有鱼肚白，杨树林就有了人气。先是三五晨起的中老人在舒畅的音乐下打上了太极，再有七八男女开始了晨跑。杨树林开始在百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中苏醒了。渐渐地，篮球场，乒乓球场，羽毛球场有了人声，吊环，单杠，练臂器等体育器材前有了人气。太阳冒花时，成百上千的市民开始从钢筋水泥的鸽笼走出，迫不及待地来到杨树林，在青砖铺就，曲径通幽的林荫小道一边散步，一边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氧气。走累了，在随处安置的石凳，木椅上坐下，望着遮天蔽日的杨树林，再哼唱上两句秦腔，那种幸福感便从心底汩汩流淌开来。

夏日说来就来了。太阳很大，城里像下了火。把车开进杨树林双向环形柏油马路，关上空调，摇下车窗的瞬间，一股只有数百亩杨树林天然空调制造风儿扑面而来，周身毛孔细胞一时间便醉了。缓缓在蝉儿嘶鸣的环形路上前行，看着杨树林这里那里花花绿绿的吊床上悠闲享受生活的男女老少，听着荫凉下这里那里的欢声笑语，心中象喝了蜜。把车停在杨树林花砖铺成的驻车场，仰头看着车位上空高大后白杨树繁茂的枝叶，不由会赞叹：这怕是全国独一无二的车场了吧。

秋风起，万叶舞。没几天功夫，杨树林下已是厚厚的一层落叶，金黄的，浅黄的，黑黄的。厚厚的落叶成了树下独自的风景。脚踩上去，犹如踩在了喧腾的棉花上。听着脚下沙啦沙啦的响动，心会飞出树林，飞上云端。

杨树林名气越大越大。外地的，外省的，京城的，上海的，无论探亲访友，还是公务洽谈，或私或公来到小城之人，主人招呼吃过当地美食后，多会推荐引领客人到杨树林一游，亲身感受蔚蔚壮观自成一景杨树林的绰约风姿。

杨树林名气大了，市政建设开始投巨资提升品质。建游客中心，添石桌石櫈。盖公厕，通路灯。挖池塘，修石拱桥。种睡莲，栽梅兰竹菊。银杏，柿树，蜜桃，石榴等高档花木开始在杨树林扩建规划时付注实施，城市公园功能日益具备。

漫天大雪下了两天一夜。杨树林银装素裹。一拃厚的大雪挡不住市民健身的脚步。踩在咯吱咯吱作响的雪毯上，看着红红绿绿的身影在林荫道上穿行，会产生天上人间错觉。

忽一日，传言杨树林要挖，说要打造秦东特色小镇。先是某私人微博有了留言，后微信上有了挖树的配图。一石激起千重浪。紧接着，广播电台热线被愤愤不平的热心听众打爆。记者迅速实地展开调查，在公众号上推出了市民反映和记者调查结果。短短一天不到，此消息点击二十万加，留言两万余，条条慷慨陈词，言情激愤。杨树林迅速飘红。

舆情结果看家都清楚。有官员站出来，说此消息不实，杨树林不会毁。因市政建设需要，环形公路外侧的小部分杨树会被移植。市民去看，毁林事件果然停了下来。不过，官员所说的部分杨树移栽为假，因为，很多碗口粗的杨树是被电锯锯断的，杨树林外围，留下的是成百上千的树茬。

这番折腾让杨树林伤了元气。虽然舆情暂时阻滞了进一步毁林的态势，但哪知这是相关方面施放的烟雾弹。

仅仅半年后，杨树林周围突然有了高高的广告牌围挡。几日不到，杨树林不见了踪影，替代的杨树林的是成千上万的树坑和满目晃得眼睛发酸的树桩。

特色小镇项目再次成为與论中心，不过，胳膊没拧过大腿。这次特色小镇项目嬴了。

围栏内开始没日没夜地机器轰鸣。渣土车，挖掘机进进出出，很多，昔日的杨树林被大大小小土堆和土坑替代。

忽一日，不知何因，隆隆的机器声沉默了。特色小镇项目暂停了。

一年过了。三年过了。五年过了。特色小镇早成泡影，成了笑话，成了小城百姓永远抹不去的回忆和无尽的伤感。对此结果，但凡有良知者都会时不时骂几句败家子，劳民伤财，余下的只有无可奈何的慨叹。

〈2021年6月9日写于西安至义乌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