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玩游戏的女儿，你生气吗

　　我一直想劝说女儿重返学校，可能做梦都在想。

　　我梦见了自己的高中生活，直接逃课，看《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可能是因为那里有一个荆无命。

　　荆无命的师傅是金钱帮的帮主上官惊虹。上官惊虹的武器叫子母环，在百晓生著作的兵器谱里，子母环排名第二，在李寻欢的飞刀之上。那就是说，上官惊虹对上小李飞刀，是有很大的把握，来结束李寻欢的性命，用我们的方言，叫结果对手。

　　故事的发展，反转来是李寻欢结果了上官惊虹。

　　据李寻欢的说法，自己是真的处于下风，上官惊虹有几次机会都可以杀了他。因为世间传言啊，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所以那个上官惊虹就想证明，你李寻欢也有失手的时候，你飞刀放出来也有杀不到的时候。所以上官惊红故意露出破绽，让小李飞刀有机会出手。结果一代枭雄上官惊虹挂了。

　　把师傅看得像天神一样的荆无命，实在不能接受这个残酷明了的事实，荆无命正在和多情剑阿飞撕杀，师傅死了，荆无命也像要随师傅而去，精气神一下子都没了，魂都没了，变成了木头人。

　　荆无命完全放弃了对战，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搏命。

　　女儿不想上学，放弃高考，也是像荆无命一样遭到了巨大打击吗？问老师问同学，都说没有这事。

　　我问女儿，知不知道小李飞刀，有没有看过《多情剑客无情剑》？

　　女儿摇头，不！她不想理我，她烦我老提上学的事。

　　女儿现在看的是《斗罗大陆》一类的修真玄幻剧。或者打游戏。

　　我还是喜欢我们那时候的经典，小李飞刀。我喜欢作者古龙，我觉得他写的，更像是现实，因此也就更深刻一些。他的故事，或者给人更多的启发，更多的影响。

　　说古论金。

　　和金庸比起来，我更喜欢古龙。金庸太优秀，太成功，人家称他为儒商，太会做人了，让人嫉妒。古龙被称为鬼才，也算是成功人士，但他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太好。我们大家的日子也是过得不怎么样，我们当然和古龙亲一些。

　　古龙笔下的人物也和我们普通人更亲近一些。比如小李飞刀李寻欢。

　　在我看来，李寻欢一是个失败者。李家本是旺族，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古龙是一个悲剧小说家，作者把小李飞刀刻画得非常好，风流倜傥。只有一样不好，就是嗜酒。其实这是古龙自己的爱好。

　　杂志上看到了一个故事：乘客击毙劫匪惹风波。说如果一个社会到了依靠英雄行为来维持秩序的时候，那就一定很危险了。这才是需要我们认真思考的。

　　感觉呼唤英雄的时代渐行渐远。狄德罗说，当我们离世的时候，世界和我们出生的时候一样糟糕。那么如此看来，侠义和英雄的故事仍然是受群众欢迎的。

　　古龙的文字是多短句，这也正是现代网络小说的风格。分析小李飞刀是怎样的人呢？我想他一定想做无愧于天地的大丈夫。

　　侠以武犯禁，世道越是艰难灰暗，平民越是希望侠客出现，官府越是要绞杀侠义。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东西更让人向往。小说让人沉迷，因为小说给人带来了幻想。

　　王才女讲，小说就是心灵世界，是作者一个人的心灵世界。而小说毫无用处，除了逗你玩。我想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找到劝世劝学的教义，怕是来错了地方。

　　我以为主角够努力，修成绝世高手后，就能够享受幸福了。翻遍金庸古龙，高手们最后的福气，竟都是隐遁。或入深山老林，或远游海外。

　　多情剑客，傻小子阿飞修成正果，迎娶了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于是归田园居，老老实实地做农民去。结果出了意外，但那种平静的田园生活，的的确确就是阿飞的梦想。可惜的是，地球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世外桃源，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托尔斯泰说，人生是一桩沉重的工作。这太严肃了，你也可以把生活当作一场游戏。游戏要比赛才有意思，除非你输不起。这场比赛有时候和别人比，有时候和自己比。

　　比赛的过程中，有人弃权。游戏可以很轻松，要退出却不容易，要慎重得多。

　　在李寻欢，龙啸天，林诗音的爱情长跑赛中，李寻欢OUT，中途退出。

　　如果是在军队里，战斗中退出的士兵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一次出逃，将成为终生洗不掉的污点。

　　我们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李寻欢就是。女儿如果放弃高考，也是。

　　《多情剑客无情剑》开篇就是，李寻欢回家去也。

　　潇洒的人，骨子里可能真有一分不负责任，一分薄幸寡情。当年在爱情赛中的逃出，我不信李寻欢就没有一丝快感。作家往往会“我写我心”，他费力描写的角色，一定倾注了更多的私人感情，写的其实是他自己。

　　古龙一生未婚。

　　李寻欢也想做一个快乐的单身汉，他要离情障远远的，他到了塞外苦寒之地。他有太多的时间，与孤独相伴，他怎能不想起，曾经的海誓山盟，伊人的一颦一笑。

　　这真的让人痛苦，可这不是自己的选择吗？那就喝了这杯酒，好像不够，好，再来一杯。

　　古龙嗜酒。

　　李寻欢幼时体弱才去习武，我相信他的体质，并不适合海饮。有一天，李寻欢发现自己咳血了，以小李探花的博学，也无法治好自己。他那样洒脱率性的人，仿佛堪透生死，酒照喝。

　　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尼采认为人在衰弱的时候，思维最是清晰，最能现出本性，潜意识就出来了。

　　李寻欢突然很想家。

　　李寻欢的家是不是在江南呢？我看小说，不喜欢记时间和地点，我高中那会，逃课读小说，出租金的，就只能匆匆忙忙地读，我只想看到故事的开头和结尾。

　　江南温柔乡。我想，家就应该在这里，在那个很美很舒服的地方。

　　李寻欢咳血。每个人终究是要死的。有人愿意死在战场上，死在公职上，为国和家，为百姓鞠躬尽瘁。李寻欢不能。他空有探花之名。

　　那就让我死在家里吧。可他早已没了家。他的李府，作为礼物，送给了林诗音和龙啸天。这俩个是他至亲的人了。

　　没有人觉得，李寻欢在爱的游戏里，他做的是对的。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他刚刚把她的儿子打成了重伤。老情人就不停地质问，你走了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把这伪善的人世拆穿？

　　我看了一下这个拍摄的电视剧。焦恩俊演的。我觉得电视比原著改了很多。我还是喜欢原著。

　　王安忆讲小说是构建一个心灵世界。

　　在古龙的世界里，他这样一个洒脱的人，以小李飞刀的案例，证明中途退赛，绝对是一个污点。人活着，有一些事情，你无法逃避。出局只是暂时的，这一道坎终于还是要面对。

　　昨天看到女儿耳朵边，眼镜挂钩处，一小缕白毛，像是衣服上扯下来的。我用手去拈，拉不下来，才发现竟然是她的头发。

　　少年白头。这是怎么了？女儿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她又不和我们说。

　　女儿啊，你要知道，悲与苦，是这个真实世界的大部分。趋乐避苦，是动物的本能。但很多麻烦事，我们没法避开。既是躲不了的灾难，我们不如勇敢面对，接受挑战，抗击命运！

　　高中学习辛苦，所以你躲到家里来。是啊，你好像差不多要毕业了，好像不用学习了。结果你看到妹妹不想做作业，你想要她做，你用手指着本子，喊她，“做作业！做……”

　　妹妹当然不理你，一心玩她的。

　　然后，我这张臭嘴就来了，“以后，你有了孩子，他不做作业怎么办？她的妈妈都逃课，你叫他怎么学好？”

　　听了这话，好像女儿就走开了。

　　女儿啊，学习这件事，怎么能躲开呢？别人在喊，要终生学习，要提高学习能力…

　　林诗音是李寻欢魂牵梦萦的一个劫，是心魔。心不可欺。

　　李寻欢要回家了，说什么叶落归根在外十年，他就是想去见老情人了。李寻欢到底怀疑啊，当初做的是不是对的呢？他还是想求一个心安。

　　我们大概知道小李飞刀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可怜人。表面上看，人家是绝世高手，兵器谱上，排在他前面的人就两个，现在又都挂了，李寻欢成为江湖中最靓的崽。

　　谁相信他的准老婆被人抢了呢？我们只知道他一开始就错了，他在爱的比赛中放弃了，他就辜负了林诗音。

　　在李寻欢重回故乡的艰难日子里，又是林诗音以命相救。这让李寻欢一生都有负罪感了。

　　在古龙的江湖里，侠客总是被命运所愚弄，人物活得悲摧。

　　金庸的二雕里，黄药师喜欢唱，“天地为炉兮，日月为炭…”我们在尘世这个大炉子里，就是要受尽煎熬。

　　这其实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我们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不是吗？

　　我要说什么呢？一些事情，我们必须面对，逃避不了。就像这些，上学，谋生，面对冰冷的羞辱，伤害，处对象，结婚，生子，不肖…

　　如果把求学当作一种比赛，女儿啊，放弃对别人没有影响，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呢？别跟自己过不去。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学习让生活更美好。这句话仅仅是广告吗？

　　我读到一篇帮学生戒网瘾的贴子，有很多人赞成，更有人想请作者施法针砭的。

　　也有一个人踩，理由为，读书上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好多大学生混得并不比小学生好。看这话说的，我都没脸了，我就是一个例子。

　　忽然觉得，是不是因为我，她的老爹，寒窗二十年，毕业了，挣扎一生，不过是灰溜溜地给社圈垫底。还自认为是积极生活，有担当呢。

　　于是，我自己也没有底气了，我终于后悔了，我也曾经是一名逃兵。

　　我丢掉了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我恰恰赶上一个风口，以前是包分配工作的，现在是学校对接招聘单位，招聘方和学生双向选择。鼓励学生利用自己家族资源，自由择业。

　　我们三个同学到了盐城的金路集团，做食品防腐剂的，不知道现在改了名字没有。

　　公司专门举办了欢迎大学生入职的活动。

　　有一个同学家里叫她回去，应是替她找了别的工作，我也想家，但叫我一个人回家，也恐怕没有勇气。于是两个人一起辞职了。还不到一个月呢。

　　后来，我做过很多工作，只是再也没有遭逢所谓的大学生待遇。

　　现在想，悔不当初。我当时回家，父母的反应犹如晴天霹雳：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在我却是理所当然，其时我还没有给父母打电话的习惯，可能连电话都不会打呢。

　　女儿辍学了，这是第三个月。这件事对我的打击非常大，上班的时候我会想，我天天工作，挣钱，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想让你读书吗？

　　女儿不上学了，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当然，我还有一个很小的女儿要抚养。

　　女儿回来了，我或许应该开心。同事开导我，这也好啊，女儿可以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了，你的压力又轻些了。

　　有一位师傅说，这是你娃儿懂事，怕你太辛苦，要知道上大学得花上十万。

　　有些事情我们逃避不了，终归要面对。女儿呆在家里，时间主要用来打游戏和刷视频。

　　王安忆在文学院授课时，定义小说就是心灵世界，而且说这个心灵世界是没有用途的，没有价值的。只是供人消遣而已。现在的一些短视频怎么了？不也是这样吗？

　　谈古论今。我觉得古龙更有烟火气，更接近世情。对于金庸的，可能《笑傲江湖》更贴近现实一点，他写的是不完美跟丑了，还有《连城诀》也是的。金庸的小说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不像古龙，古龙要打破我们的好梦。

　　我开始读这本书，《多情剑客无情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题目是不是写错了？多情侠客不是阿飞吗？这样一想就不知道谁是主角。阿飞？李寻欢？

　　我认为有大部分小说，只有一个主角，他代表着作者的喉舌。我想，李寻欢到底是做错了，很多地方都做错了。古龙好像也有纠结这件事情。要不，他怎么会连题目都写错了呢。

　　小说是一个人的心灵世界，王安忆说的。所以不能要求我们从故事里学到什么。小说家就是一种职业，作品就是他们的产品，其功用本来就不是教你道理，小说本来就不是要来教育教化社会。

　　我想通过这部小说来劝女儿读书，是我的妄想，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我感觉大家并不是很喜欢像李寻欢这样的人，他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他也太不负责任了，太潇洒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就一走了之。

　　记得法律课上，我们老师讲选举。在理想国，人们不是标榜公正吗，每个人都领到一张选票，主持人公布了提名候选人，公民要在候选人中选择一个，也可以写一个没有提名的人。唱票的是我们的老师，他看到票上写得最多的，是孙悟空。

　　打不死的孙悟空。历尽磨难，越挫越勇，难缠到甩不掉的无赖控，死猴子！

　　哪里有那么多的魔障，不逃避，勇敢面对，终于不失本心，修成正果，孙悟空一直都那么可爱。

　　反观李寻欢，飘来荡去都是苦，都是错，不想受感情的羁绊，情结偏偏成为他一生的魔咒。

　　女儿待在家里，只要我开口提上学的事，她就避到一边去。渐渐地我也接受了她不要读书的事实。我也想不出用什么话对她说。书到用时方恨少。那句最经典的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刚刚才知道是一位皇帝写的。面对外族的入侵，面对积弱的国民，这位皇帝想重振祖辈的雄风，积极推行改革，并亲自领兵抗敌，努力的结果却是签署了一项屈侮的停战协议，从此一蹶不振。

　　在外创业的姑妈回来，带来许多零食，以及专门给女儿买的衣服，女儿却关在房里，等姑妈走了许久，到晚上，才出来试穿衣服。

　　没有人责怪她不上学。她却不敢见人。过不去的是她自己。就像李寻欢，就像林仙儿。

　　我只看到她打游戏。这该有多大的压力，非用游戏排解不可？

　　也许没有人在乎她，一名学生，或者社会青年。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一样，地球照样自转。但她自己呢？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在这个独立的世界里，其实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眼中的我，给取名叫自我吧。

　　如果我不能认同自我，我不能原谅自我，那么，这个独立的世界就会碎裂，危险危险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