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赶早过大年

文|骆志平

没想到，腊八之后的雪花来得这么猛，没等树上的鸟儿挪个窝，就为大地披上了一件新衣裳。不知找不到食物的小鸟是否备足了冬粮。如果没有，就邀请这些可爱的小精灵穿过雪地，将家搬到村口的檐梁上，和悬挂的腊味打个伴，一起分享一份过年的喜悦。

南方的冬天，很少挨冻，有时候，堤岸的暖阳比春风起得还要早，惹得性急的桃红心痒痒，早早开出了小苞苞，如果不是头上的柳枝赶忙提个醒，差一点露出了头。直到炮竹炸开了身边的花朵，才伸了伸脖子，捂着含羞的笑脸，钻进春天的怀抱。

坐在堂屋的中央，生一炉火，看着户外洋洋洒洒的雪花干干净净、不带半点尘埃，四季的往事不假思索地连成了串，有点像赶集的日子，装满了感恩的情怀。不知这些素雅的精灵从何方流浪而来，为什么如此轻盈、如此释怀。难道心中没有丁点忧伤和苦楚么？那些肆虐的寒风去了哪？为什么等到雪花悄无声息地降落人间，便一去无踪影？我拨了拨炉膛的柴火，将溅起的火星放进雪花的眼眸中，好在雪花无俗念，没有半点埋怨，一切都是那么的纯净和美好。哦！原来飘逸的雪花心底没有任何的寒冷，满脑子全都装着春天的温柔和憧憬。

实在疲惫了，鸟儿才会打开心窗，不是所有走远的岁月都显孤冷，月光打盹的那一刻，错过的风景比滑落的星星还要美，当夸父追日的故事飘过眉宇，才知道过于炽烈的阳光也伤人。那些人海中懵懵懂懂的生命，不知是否读得懂春天的期盼，或是分享了秋色的缠绵。许多看似风轻云淡的日子，其实并不简单。当冻红的小手捏着几个小炮竹，在雪地里炸醒春天的时候，踩着高跷，舞着龙狮的队伍便赶过来恭贺新年了。

年年如此，岁月便堆砌到了额纹上，那个奔跑在窑岭脊背的少年呢，去了哪？还能像过去一样，顶着寒风，拾起一朵又一朵追赶春天的雪花么？记忆中的年味并不丰盛，没有灯火阑珊的热闹，没有车来车往的匆忙。然而，那时的柴火很温暖，飘出的炊烟很灿烂，香喷喷的腊味，十里八里连成片，连山狗嗅着嗅着就趴在了炉灶旁。妈妈的围裙绣着小碎花，一直系在腰间，等待所有的亲情来串门，热闹呀！端上几碗小米酒，就能吆喝喧天，喝出过年的红脸膛。那些举着小灯笼的邻家娃子，一窝窝蹦蹦跳跳，一家送一个恭喜，乐得大人们忙着掏出坛里的小糖果，外面的柳枝似乎也知道春天快发芽了，忙着挤上江岸堤，看起了白雪捂春潮。

小鸭子不知雪花的心思有多美，但长得挺机灵，坐在山塘边，伸出脚丫试水温，那神态！仿佛知道春天来到了水里面。这样的心语有点小淘气，似乎和春天玩起了捉迷藏。听得懂的人，经常把二十四节气搁在农时中，实实在在的日子，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消谴，只要从年味中回过神，就会跑进春风里。可惜春天的脚步也匆忙，很少有人驻脚看山花。

太累了并不好，如果除夕的钟声很从容，一定要学会让每个日子蘸点芝麻带点酱，人生有点小憧憬，多有味呀！当有人踮着脚尖看星星的时候，月亮就比太阳美，而当太阳褪尽铅华化为晚霞时，渔舟唱晚的心境又比月亮还要好。不知从哪一天起，我们把过大年当成了奔波的驿站，过去的日子还未泡进年味里，赶早的春风就跑进了江岸堤。为什么不悠着点呀！忙中易出错，万一踏错了春天的节奏，岂不更难赶上秋天的收获。

不知道城市的讲究为啥那么多，有人说这是时代的进步。然而，城市俊俏的轮廓，除了霓虹灯勾勒出了一条小曲线，剩下的都是整齐划一的美。难怪一到过年，城里人就跑回了农村。让人惊讶的是农村也学起了城里的样，将炊烟赶进了记忆里。集市上没有了龙灯和狮子，小娃子不再提着灯笼去闹春，烟花爆竹只能挑着地方放。在繁华中走丢的岁月哟！我们用什么去撩开春天的面纱，山上的柴禾挤得太多太厚，连大年三十祭祖的脚步也找不到通往家山的小路。只到这时，我们才发现，年味中的乡愁，乡愁中的年味，已成为走远的记忆。

我去最老的码头寻找儿时的足印，码头已走远，只剩下几级小石阶，模糊了岁月的容颜；我赶忙跑到岭上的老窑口，那里的窑膛静悄悄，没有柴火，没有窑工，也看不到吹着陶笛的少年；于是我又沿着母亲送我上学的小路走进了阡阡陌陌中，好像一切都走了，只有我带着我的记忆，还有额上的皱纹伫立在雪花飞舞的世界里。

街头的汽车很多，装满了过年的喜悦，为什么行色匆匆，似乎连按响喇叭的时间都没有。那些竖着的广告牌真帅，很大的个子很大的字，都是祝贺春天的话语，可惜依然比不上腊味中扬起的桃符。如果踩着高跷的花脸，划着踩龙船的队伍，还有那些送财神、打着快板赞土地的人能够从岁月的深处走过来，春天的笑容一定更美丽。

我想春天的内心一定也忐忑，天空飘着雪花，那些街边杆线上冒出的水雾却仍在寻找漂荡的尘埃，干干净净过大年，平平安安过大年，城市的文明停留在灯火阑珊中，也尴尬在门扉紧闭处。只有偏远的乡村，偶尔飘来一点乡村民俗的气息，一群穿着民族的服饰的人，亮着粗嗓门，敲打着锣鼓，嘟嘟囔囔穿过老街的风檐，又转进了远处山湾中。

过去的日子并不富裕，然而冻红的小手总会捏着几个小炮竹，口袋里没有多少钞票，几斤鱼肉几瓶小酒，就能让忙碌一年的老百姓高兴得合不拢嘴，还记得除夕守岁，围炉烤火的滋味么，老人的叮咛和收获的喜悦一样多。为什么那么多的辛酸串在一起，拼出的还是“步步高年年红”。因为心窝子滚烫，家家户户人影晃动，敞得开门扉，看得见灯火。

有多大的盼头，就有多大的幸福。雪花仍在赶来过年的路上，我也在四季撑开的思绪中整理起随身的行囊，又一年了，呵呵！幸亏留下了一些零星的文字，有的还贴近乡愁，带着一点小微醺，特别是腊八节那一天，我来到乡下，和那些熟悉的略带孤单的老人一起喝了一碗腊八粥，乡亲们一开心，居然敞开嗓门唱起了歌，多好的日子哟！今天雪花又来催春了，我得准备红包去，早点填满压岁钱，等到大年三十那一天，让家族里的小娃子都过来，并告诉他们什么是年味，什么叫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