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月

月，你真的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吗？是不是只要没有乌云的遮挡，你就总是高悬在夜空，由满到缺，由弯到圆？

你圆是否是一种愿？你是否已经参透了世间万象总不会圆满这一生命真相？“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是否用你的残缺来昭示不完美才是所有事物的共性或特征？但是你是否又想通过自己的从不自暴自弃，并不断充实自己完善自己，而最终达到哪怕是很短暂的圆满这样的努力，给人一定的启迪？

为什么不管是圆还是缺，你呈现给人的都是美好与美丽？“月上柳梢头”，你是那样的轻巧；“缺月挂疏桐”，你是那样的疏淡；“月移花影上栏干”，你是那样的纤秀；“月涌大江流”，你是那样的雄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你是那样的文静；“云破月来花弄影”，你是那样的翩跹。

你放浪形骸于千山万壑，惊飞过多少燕雀乌鹊；你凌波微步于江河湖海，倾倒了多少骚客诗人。水天一色啊，你明净得了无纤尘；大漠孤烟啊，你朦胧得亦幻亦真。

你入帘惹醒了游子浓厚的乡情，你倚楼牵动了少妇漫漶的愁思，你临城黯淡了璀璨的万家灯火。你总是把自己与万物紧紧联系在一起，让万物有了生命的律动，也让自己有了美的神韵。

彩云追月，二泉映月，平湖秋月，是你创造的天上仙乐，还是你营建的人间胜景？你月光如水，你月色朦胧，你月影横斜。你时而素雅，时而明媚，时而清新，时而皓朗。为什么你就能这样仪态万方、曼妙动人？

你开始“一痕淡月乱蛙鸣”，后来“一钩新月天如水”，渐渐“露似珍珠月似弓”，慢慢又变得像条小船，以致“今宵不忍圆”，最后盈盈如玉盘。为什么你总能这样变化多端姿态万千？

月明星稀，是你的明亮让星星们黯然，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与它们不能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星汉灿烂的时候，你被冷落在天的一角，是不是你与它们话不投机而宁可茕茕孑立？

你感到过孤独吗？而这样的孤独你为什么能够耐得住亿万年？或者，是不是你就从来没有体会过孤苦的滋味？

“士为知己者死”，斗酒诗百篇的李白是不是你的知己？他举杯邀你酣饮，你是不是也醉醺醺？“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他醉眼朦胧想抱你入怀，纵身跳进水里，后来是跨鲸腾飞着伴你而去了吗？苏东坡是不是你的知心？不然，他怎么写得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样的千古绝句？张若虚是不是你的知音？否则，他怎么能把春江花月夜描绘得那么超凡脱俗，美轮美奂，可谓横绝古今，几臻化境？“女为悦己者容”，嫦娥是不是你唯一的爱人？不然，她怎么就能够那么决绝地吃下仙药，抛弃射下九个太阳的英雄后羿而奔向你的怀抱，就像夸父逐日哪怕道渴而死一样，宁可忍受清寒也无怨无悔？

“我寄愁心与明月”，你的朋友何其多！“约明月之浮槎”，是文天祥的浪漫，“明月何时照我还”，是王安石的期盼，“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张九龄的想望，“莫使金鳟空对月”，是李白的悲怆，“可上九天揽月”，是毛泽东的气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是不是你肝胆相照的亲切？“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是不是你善解人意的慰籍？是不是只有颠沛流离的杜甫才真正懂得“月是故乡明”？是不是只有郁郁不得志的奉旨填词柳三变才会醒在晓风残月下的“杨柳岸”？又是不是只有国破家亡的李后主才会“不堪回首月明中”？啊啊！还有谢庄、欧阳修、孟郊、杨万里、辛弃疾、贾岛、李清照，还有一代一代的芸芸众生，他们都或多或少地知你懂你，或深或浅地爱你恋你，你又怎么会觉得孤单无依呢？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你是冰镜玉璧吗？你何以能不断地擦亮自己去照这并不明净的世界？你不分贵贱不问贫富，你怎么就能够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清辉遍洒人间？

你痴痴朗照，皎柔温婉，为什么能够既乐见善良与美德，又能宽容地对待邪恶与丑行？难道你会是慈悲为怀的佛？你不因光照万邦而自喜，不因乌云遮闭而抑郁，你也许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仁者？你不以缺为憾，不以圆为满，盈亏有道，知道变化无常才是天长地久的根本，你也许又是勘透世情的先哲？你无羁无绊，顺乎自然，不为利益所诱惑，不被名誉所束缚，你也许是“见素而抱朴”的圣贤？你凌于万物之上，却将万物融为一体；游乎天地之间，而把天地牵挂在心，你也许还是“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仙子？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你当然也不乏世俗情怀。“月亮走我也走”，你为什么总能这样情深意切，牵动夜行者的心扉？你历尽古今，饱经沧桑，为什么却仍能这么光彩夺目？你是不是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灵？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你照了古人又照今人，还会照多少代的后来人？人类如走马灯似的生老病死，除了无常还是无常，而你却是一个永恒的存在，你可是一尊长生不老的神？

是啊！你是月亮女神！

你世事洞明，你兴许就是上帝的眼睛？你无欲无求，你是否就是天地的良心？你空灵明净，你难道就是宇宙的灵魂？

月，你可愿意让我与你“相期邈云汉，永结无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