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河南新乡的骄傲，新飞为何在2017年折断翅膀

提到河南新乡，可能很多网友对这个河南北部的三线城市并没有太多印象。

但如果我告诉你，曾经名噪一时的新飞冰箱就出自这里，而且新飞的“新”字就来自于新乡，你是不是会对这座豫北城市有更多好奇。

如今新乡早已旧貌换新颜，现代的明星企业是河南矿山和华兰生物。而新飞冰箱在6年前就已停产，之后又卖给了康佳。

作为曾经国产冰箱四朵金花之一的新飞，为何在一飞冲天后折了翅膀，成了新乡市民的一个遗憾，一切还要从一个男人说起。

1

1983年，当42岁的刘炳银出任新乡无线设备厂厂长时，这家有着军工背景的厂子早已是一潭死水。

上级安排刘炳银当厂长，原本并没有多大的指望，他能安抚好手底下几个月拿不到薪水的工人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谁也没想到，刘炳银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有着当打之年的干劲，眼看“军转民”的大潮下，全国上下的军工厂纷纷转型，重庆的长安和嘉陵分别搞起了汽车和摩托车。

原本给军队配套生产无线电通讯车的新乡无线电厂也迫切需要找一条新路，刘炳银在广东深圳考察了一圈后，发现冰箱市场很大。

80年代初的三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在很多家庭还是进口稀罕物。当时国家还专门设立家电工业局，就为了引进三大件的生产技术和设备。

回到新乡后刘炳银就向上级打报告，一年后好不容易从荷兰飞利浦引进了一条冰箱生产线，厂子也正式改名为新乡电冰箱总厂。

一开始，新乡电冰箱总厂是给雪花排冰箱做贴牌生产，但眼看国内各个地方都在上马自己的冰箱品牌，刘炳银也决定打出自己的旗号。

最初的牌子叫“新乡-飞利浦”，这种方式其实在当时家电行业很常见，后来大名鼎鼎的海尔当初也叫“琴岛-利勃海尔”，还有从意大利引进了中国第一条滚筒洗衣机生产线叫“小鸭圣吉奥”。

“新乡-飞利浦”这个名没用多久，刘炳银就把它缩成了新飞，新飞牌冰箱正式诞生，那个大雄鹰开始飞进了千家万户。

在饥渴的市场面前，当时的冰箱生意好到什么程度，不管什么品牌、功能、款式通通都不愁销量。

这样的好日子被1988年开始的家电寒潮给刮没了，连续三年冰箱市场销量不断下滑。当其他冰箱品牌想办法去库存时，刘炳银却在下令加快研发新产品。

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冰箱就是“保鲜箱”，装的越多才好，所以最初只有25L冷冻箱的冰箱卖着卖着就卖不动了，新飞则推出了大一倍的新产品，算是稳住了市场。

但这时却出了件轰动全国的大事件，1990年刘炳银从国外考察回来后去生产线抽查，结果竟然发现有400多台质量不合格冰箱。

刘炳银没有手软，直接砸毁了这400台冰箱，同时免去了一大批拆烂污的干部和员工，对着围观的员工们，刘炳银喊出了“谁砸新飞的牌子，就砸谁的饭碗”。

短短7年时间，国内的冰箱市场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刘炳银死磕质量这条线，不仅是在效仿海尔的张瑞敏，更为新飞的真正腾飞打下坚实基础。

1994年，新飞以黑马姿态冲到了行业前五，也正是在这一年，河南省在“加快内陆招商引资”的春风下开始着力引进外资改造国有大中型企业，河南省代表团在访问新加坡后，吸引了新加坡丰隆集团前往河南考察投资。

作为靠地产酒店业起家的新加坡丰隆集团，并没有太多的实业经验，却一眼看中了正在上升期的新飞电器。

尽管在刘炳银看来，新飞完全可以自主发展，没有必要引入外资。

可惜，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他说了不算。

2

1994 年2月,当河南漯河的双汇与香港华懋组建了华懋双汇，一跃成为全国肉类加工行业最大合资公司后，河南省社会各界把牵手外资再创辉煌的目光投到了新飞和刘炳银。

刘炳银原本并不想接受丰隆的投资，但一心想要给新飞谋发展的他，却十分清楚资金和技术的重要性。

竞争对手之一的海尔已经在1993年上市，募集了充裕的发展资金。

另一个竞争对手容声，已经成功研发出中国第一台无氟冰箱。新飞要想启动同样的产品研发，这也需要巨额的资金。

最终刘炳银接受丰隆的投资，丰隆以3个多亿获得了新飞电器45%的股份，其余股份由新飞集团持49%，新加坡豫新电器公司（河南省国资背景）占6%。

按照1987年联合国《蒙特利尔议定书》，中国承诺在2005年停止在中国制冷行业生产和销售含氟产品。

所有的冰箱厂家都知道，无氟冰箱是未来的主流，但大部分都是选择了低风险、低投入的50%无氟替代。

不过有了资本加持的新飞却不想搞过渡路线。1996年，新飞出资4.3亿引进了国际最先进的无氟冰箱技术，率先建成了年产 60 万台绿色环保冰箱生产线。

从此绿色无氟成了新飞的标签，伴随着央视的广告，全国人民都记住了新飞的广告语：新飞广告做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

新飞冰箱自然也是一路热销，它与青岛海尔、顺德容声、合肥美菱并称为“四朵金花”，稳占全国冰箱行业的第一梯队。

对于刘炳银而言，这是创业13年以来取得的最好成绩，或许他也曾庆幸丰隆的投资让新飞上到了新的高度，但事后的一切恰恰证明，所有命运的馈赠其实都早已在暗中打好了价码。

时间来到1998年，国内空调一哥春兰突然宣布要杀进冰箱行业抢市场。仿佛在一夜之间，白色家电行业原本清晰的江湖格局就变了天。

做空调的开始做冰箱，做冰箱的做起了洗衣机，做洗衣机的要做空调。大家都是被市场逼得没办法，必须要跳出自己的老本行抢食吃。

新飞这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冰箱的销量还在每年爬升，但激烈的竞争把利润率打到了个位数。

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刘炳银本想要拿下深圳空调品牌蓝波，这边刘炳银已经跟卖家谈的七七八八了，没想到另外两个股东以风险过大为由否定了收购。

刘炳银心里那个气啊，但他却没有办法。因为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多元化就一定能蹚出条生路。

毕竟整个市场都看的到，春兰在多元化四处出击之下被格力抢走了空调老大宝座。

在这种情况下，好的一面是，新飞避免被卷入了空调大战。但糟糕的一面是，新飞失去了新业绩增长点。

2001年新飞产量达到360万台，市场占有率达到13%，但销售额只有30亿级别。

进军国际的海尔，产品已经从冰箱到热水器，再从空调到手机，全球销售额已经过了600亿。冰箱的市场占有率更是新飞的2倍。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场胃癌却夺去了刘炳银的生命，在刘炳银临终前，他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签字，因为丰隆集团收购了豫新电器的母公司豫新国际，豫新手上6%的新飞股份也落入丰隆手中，由此丰隆牢牢占据了新飞51%的股权。

对于控股权旁落，油尽灯枯的刘炳银已无暇顾及。他能做的就是第二件事托付。

病床上的刘炳银对下一任新飞领导人李根说：我是指望不了了，新飞现在动作还不迟，你们就抓紧行动吧，拜托了！

身为新飞集团党委书记的李根，就此接过新飞电器的帅印。

3

刘炳银走了，留下一个处处暗流涌动的新飞电器。

新上任的李根守住了新飞的基本盘，2003年的新飞排在了海尔之后，成了行业老二。不过此时的中国冰箱行业，正集体经历一场资本围猎。

顺德的科龙和合肥的美菱被声名在外的顾雏军吃下，而丰隆也在2005年买下了国资手上的39%的新飞股权，之后股权就变成了90%，从此新飞冰箱成了一家新加坡企业。

丰隆集团CEO张冬贵空降新飞电器，代替李根执掌大权。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张冬贵推翻了李根时期扁平化的管理模式设置关卡重重的决策流程。

“以前只要一两个人签字的事情，变成需要七八个人签字”。

从表面上看，可以杜绝管理上的漏洞，形成严谨的公司管理制度。但根本原因是丰隆对新飞本土管理人员的不信任。

在一些关键岗位上，张冬贵还设置了“双领导”：一位老新飞高管负责具体事务，一位丰隆派来的高管负责监督。

更令新飞老人郁闷的是，丰隆派来的高管几乎常年呆在省会郑州，根本就不会到生产车间来转一转。

除此之外，以财务报表为导向的张冬贵，大幅削减技术研发和广告投入，这使得新飞不仅从此退出了技术争先的行列，更在市场上慢慢失去了声音。

新飞老人心里都清楚，新飞将会非常危险，但新飞已经不是过去的新飞了，新来的董事长只看每年的营收，根本不考虑长期的发展。

不过好在国家出台了家电下乡政策，给新飞续了一口气。

2007年底，家电下乡政策在河南进行试点，随后在全国铺开，冰箱业迎来了20%以上的增长期。

为了满足“家电下乡”拉动的产能要求，丰隆投资4个亿、年产200万台的冰箱生产二部建成投产，新飞一举拥有了年产600万台的生产能力。

与此同时，由于张冬贵在技术和营销投入上的缩减，新飞的净利润一度达到两个多亿，直逼刘炳银时期创下的三个亿最高纪录。

然而，这只是新飞坠落中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随着家电下乡政策的减弱，新飞被掩盖的问题逐渐爆发。2010年，新飞冰箱的550万销量，只有行业老大海尔的四分之一。

这一年，新飞的行业排名已从第二跌落到第六，张冬因此贵黯然下课，接任者是丰隆集团CEO阮建平。

高喊创世界一流口号的阮建平，在经营上却是昏招迭出。

在研发端，他大幅削减费用，但却要求提高新品出品率。在销售端，他暂停一切促销活动。新飞在市场上的生存腾挪空间越来越小。

2011年的新飞第一次爆出两个亿的亏损，新飞开始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这时的阮健平却在忙着给新飞更换品牌标识，2012年新飞的标志从原来的雄鹰变成了海鸥。

对于换标，丰隆给出的解释是：迎合年轻消费人群的口味，希望将新飞发展成为国际化家电品牌。

然而却招致新飞员工的一片反对：“都把雄鹰变成海鸥了，还怎么说超海尔。”

4

在匆忙宣布换标后，丰隆方面又宣布了一项令所有新飞工人震惊的决定：关闭新飞电器月产能20万台的生产一部，撤出生产线与生产二部合并。其理由是由于亏损，缩减产能，可省5000万元。

丰隆还对生产一部的许多组长、段长和调度，进行免职降薪，要知道生产一部是新飞发家的老班底。

眼看着无能的管理层把企业经营成这样，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新飞员工早已无奈。

曾经在新乡大街上，身穿新飞工服是一种荣耀，而很多新飞员工因为厂里效益太差，甚至得靠摆地摊来补贴生活。

但生产一部被裁撤，无论感情上还是利益上，新飞员工都无法接受。

到了2012年10月，集体的愤怒最终演变为震动全国的新飞大罢工事件。数千名职工聚集在总部大门口拉出横幅：“涨工资，要生存，以理性救新飞”，刘炳银的画像同样被挂了出来。

四天后，在新乡市政府的介入下，这场罢工得以平息。丰隆给所有员工涨了300元工资，但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失去人心的丰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管理新飞了。

不断有空降的新加坡高管来到新乡，然后一通折腾之后再换人，只有新飞亏损在连年递增， 2016年已经没钱购置原料，到了2017年11月，新飞冰箱宣布全面停产。

在这种局面下，新乡有关部门主持了新飞的破产重整工作，起初丰隆还缴纳了重整投资保证金5000万，并被确认为正式重整投资人。

看似一切正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了稳定广大新飞职工的人心，2018年2月8日，在“新新飞，新发展，新飞电器2018隆重开工”的红色横幅下，新飞冰箱更宣布重新开工。

然而丰隆方面并没有履行之前的承诺，所谓的几十亿的新注资没有了，还在2018年4月13日在新加坡证券交易所发布公告明确其从新飞公司撤资。

无力重整的新飞，似乎只剩下了破产一条路。

不过在多方努力下，做电视机起家的国企康佳接过了新飞，花了4.5亿元的买下了全部股权，此外还承担了高达25亿元的债务，新飞冰箱得以在2个月后重新复产。

2022年新飞冰箱销量达到94万台，均价不到1000元，当年的四大金花的位置早已被美的取代。而美的的实占率是新飞的5倍之多，均价更是新飞的3倍。

尾声

从当年的行业雄鹰到如今低迷的海鸥，新飞整整飞过了30年时间。

如果时间能重回，新飞似乎有太多的错误需要避免，包括外资入局、多元化、股权买卖等等，但偏偏最后谁都没有阻止，这昔日的雄鹰折断了翅膀，冲入了泥泞不复光亮。

如果说新飞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或许是刘炳银没有张瑞敏那样身体健康。

说一千道一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