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灯行 二

崖外别惊鸟，轻捻冻云沉。直略涼灯顶，日照浮红尘……所以……凉灯村已不是凉灯人的凉灯，也不是一日游的游客的凉灯，凉灯成了隐世者的凉灯？

也是，此地闲暇幽静，适合诗人、画家、研学者、修养者来沉淀，一日游客反而会略过真正兴致，不知要走出村头百米，方能领略峰岩恶相、瀑布娇柔……哈哈，游人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亦不失雅趣！

龙扬凡辩解：“凉灯还有龙平海他们几个守村人的嘛。村村都有守村人，否则就残破、失了故土。”

守村人？失了故土？涼灯也兴“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吗？我为自己常年奔波在外而惊讶，看来游人来此看的其实就是自己！

谈话间，我们已过土地庙，俯瞰苗药谷。“龙哥！”龙扬凡大声招呼着。苗药谷，一个健硕且魁梧的男人顺着声音回望，眼神中有一丝拘束，八成是龙扬凡电话里说我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惊着他了，也可能是他看见我带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不像武林人士而疑惑我所为何来。

龙扬凡介绍：“龙哥，这是我舅舅，姓吴。我舅舅是北大博士……”龙哥听之，果真以为我乃不一般人物，当即以我为天外来客！

我赶紧化解尴尬：“龙医生您好，我这回来是应朋友之托，想多了解一些凉灯村的民风民俗……咱凤凰搞旅游，总得多宣传一些凤凰文化，让游客了解真实的凤凰，比如，一些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的话说大了，连沈从文都没宣传出真实凤凰，我又算哪根葱，而龙平海听说要宣传凤凰文化，亦变得无比谦虚：“我读书少，恐怕无法让你满意，再说我们这里也少有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只好转移话题：“龙扬凡说你苗歌唱得不错，你夫人就是你冲对面的村子唱苗哥给娶回家的？”

龙平海自然了一些：“呵呵，我们这里穷山恶水，10年通车，17年通电，村里5个组内部通婚，大家沾亲带故……近些年好一些，那个……龙扬凡的一个姑姑就嫁到3组。”

“听说凉灯有个美丽传说，说是仙女下凡捡梳，而后嫁给了当地纯朴憨厚的一个帅小伙。平海老弟，你这是‘仙女落梳处，平海遥相留’嘞”，我补充道。龙平海读书不多，长大后又专攻苗医和苗族武术，自然很少与酸腐书生交流，我的话让他尴尬，直说不敢当。

眼见我将天聊死了，我赶紧又问一历史问题：“你们村里鹰嘴岩附近是不是有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土匪洞？”

“有倒是有，只是不像外人传得那么邪乎”，平海回答，“人人热爱家乡，对家乡故事进行艺术加工无可厚非。就比如说咱凤凰传的‘无湘不成军，无筸不成湘’，要是我们凤凰的筸军真那么厉害，那早就全国闻名了。我倒觉得，筸军英勇不在作战，而在有课护国之心，而这方面全国各地都不缺。再说土匪洞吧，当初解放军就派十来个人剿匪，第一炮调整角度，土匪以为解放军打不到，纷纷嘲讽；第二炮更近一些，土匪仍以为打不到，纷纷歌舞；第三跑直击土匪洞，土匪溃散……对土匪来说，三炮打响三个人生；对解放军来说，10人大约10分钟就攻克土匪洞，解放军才是兵神传说！”

我疑惑：“土匪如此不堪？不能吧？湘西土匪全国闻名！”

“那是为保持湘西的神秘而做的宣传”，龙平海坚定纠正，“一来，湘西本地百姓固然尚武，但若不是古代官逼民反，谁也不会乐意当土匪；二来，土匪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解放军的对手……据我所知，苗族直到解放军到来，才停止几千年的被动迁徙，并落地生根，因此这里只有解放军的剿匪传说。”

跟龙平海一聊，仙女没了，土匪也失去神秘，宣传凤凰的材料反而锐减了。

我略有失望，转而聊起他的苗药谷。我问：“县里说要保护凉灯的原始风貌，可我一路下来，发现很多房屋外表保持原貌，内中装饰却很现代，这有点表里不一。”

”龙平海哈哈一笑：“那……难不成还真让游客半夜被虱子咬了？游客来涼灯并非为了体会真实苦难，而是图大自在、心灵大释放……也只有让他们衣食住行自在，方可体现苗族人民的待客热忱外。”

龙平海的回答，果真使我又腐朽了一些。我不服气，硬充专家：“平海老弟……你一天到晚爬山踩草药，产能过低了，你有没有想过，申请政府扶持大面积种植药材？”

龙平海对此话题很敏感：“万万使不得！钱赚不完的，我用完药材就不再做生意了，否则一旦名声臭了，就真会凉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县里开发凉灯，是凉灯唯一且最后一次机会！”

……

龙平海将我的所有想法都否了，感觉龙平海受过专训，表现得过于睿智，又或者他见过太多因贪婪而倒灶的农村，变得诚惶诚恐…..苗药谷有酒名曰血藤，喝之舒筋活络、满面红光，精神气爽，适合游涼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