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康内做得到，坂本龙一也能？

作者：James Mottram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South China Morning Post（2023年9月5日）

艺术家们很少有机会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这样的总结——今年早些时候因癌症去世、享年71岁的日本作曲家坂本龙一，以《坂本龙一 Opus》呈现了生前最后的演出。

《坂本龙一 Opus》

近些年来，坂本一直无法进行现场表演，更不用说应付艰苦繁重的巡演了。但这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2022年末，这位音乐家在一个空旷的录音棚里录制了20首曲目——这些曲目跨越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他身着黑衣，戴着玳瑁色眼镜，几乎不发一言，满脸专注。

这部简洁优雅的纪录片在今年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非竞赛单元首映，由坂本龙一的儿子空音央执导，他用镜头细腻地捕捉了父亲在键盘上灵巧的指法，有时几乎是带着歉意地在他周围徘徊。

空音央

影片以黑白镜头拍摄，坂本龙一的雅马哈钢琴上放置了一盏安格普灯，旁边还有几个麦克风，他的身体被戏剧性地笼罩在阴影之中。某一刻，一束聚光灯打在他的一头白发上，营造了几乎令人目眩的光晕效果。

从他与黄色魔术交响乐团（YMO）合作期间的音乐，到他为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电影《遮蔽的天空》和《末代皇帝》创作的配乐，再到他最后的冥想专辑《12》，坂本龙一这场演出的音乐选择一定会让他的忠实拥趸感到满意。

《坂本龙一 Opus》

在高潮部分，他演绎了一曲《战场上的快乐圣诞》（1983年由大岛渚执导、汤姆·康蒂和大卫·鲍伊主演）中的主旋律，简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时候，影片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忍直视；作为一个以完美为荣的艺术家，坂本龙一的手在键盘上挥舞时，音符并不总是完美的。咳嗽之后，他喃喃自语道：「再来一次。」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需要休息一下。这有点难。我过于强求自己了。」

《坂本龙一 Opus》

虽然这是观众能从片中听到的唯一的台词，但也说明了这位音乐大师一直在默默地与自己的身体作斗争。同时，这只是他完美无瑕的演出中转瞬即逝的片段。

「拍摄这部影片并不是我的主意，」空音央说，「是他主动提议的。」

空音央此前曾担任摄影师，为他的父亲拍摄了2017年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该片记录了坂本龙一的生活和职业生涯。

《坂本龙一 Opus》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首映之后，空音央了接受本刊的采访，他说：「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是让我们能够在他病重的情况下进行拍摄的重要原因……因为拍摄是一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而且具有侵入性。」

《坂本龙一 Opus》

「他的健康状况不是太乐观，在拍摄期间，他每天最多只能演奏三四首歌，而且只能进行一到三次拍摄。对我们来说，这意味着我们也必须全神贯注，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样才不会出现技术错误或任何失误。因此，这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挑战。当然，他尤其如此，毕竟这对他的身体要求太高了。」

在演奏《美貌的青空》（Bibo No Aozora，电影《通天塔》的配乐之一）时，坂本龙一中断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开始。对于他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来说，肯定十分令人沮丧吧？

「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确实追求完美，但我也不认为他是那种绝对意义上的完美主义者。」

《坂本龙一 Opus》

空音央解释说，这些看起来是失误的地方，其实也是一种试验，「我认为他喜欢不和谐音，喜欢介于完美与不完美之间的东西。」

「我认为，这是你不一定能在其他精心排练、配合精确的音乐会上看到的。这场演出给了观众和听众一个新的维度，让他们了解作曲家是如何玩转声音的。」

坂本龙一选了不少电影中的经典配乐。「他很早就定好了演出歌单，我觉得这很罕见，」空音央说。「通常他都是在临近演出日期时才定下来，甚至可能在演出当天就决定更改曲目。」但由于要考虑拍摄上的问题，同时还要为影片精心打造出「代表时间流逝」的总体概念，因此歌单必须提早确定下来。

《坂本龙一 Opus》

当要为已故的父亲发表一些看法时，空音央显得有些羞涩。就拿电影配乐来说，坂本龙一是否觉它们要比他自己的专辑的位置低一些。

「我不知道他是否认为电影配乐没那么重要。他可能会觉得两者是平等的，他从两者身上都能发现美。」

不过空音央十分坦率地谈到了他父亲与贝托鲁奇的关系。「我记得他告诉我……他一开始为《末代皇帝》写了一些音乐，然后拿给贝托鲁奇看，但贝托鲁奇让他重写。」

当天，坂本龙一正在录音室与乐团一起录制音乐，这个消息让他大吃一惊。

「他回应说，『哦，我没法重写。乐队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等着呢。我不能抛下他们去重写。』然后贝托鲁奇对他说：『莫里康内就会这么做的』，这成功激将了他：『给我20分钟』，然后他重写了整个配乐。」

《坂本龙一 Opus》是坂本龙一留下的遗产的见证，他在空旷的空间里进行的独角戏表演，却会让观众心中充满喜悦。

《坂本龙一 Opus》

问及对于这部作品的发行有何想法时，空音央回答说：「我不确定。但这部电影的制作是为了让观众在影院中体验。所以我希望很多人都能有机会在影院观看，尤其是在音效良好的影厅中。但我也很清楚，制作团队会想确保尽可能多的歌迷和从未听过他音乐的人都能欣赏到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