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津市 - 阎真：津市感悟，吃是一种文化

龚曙光打电话来，邀我去津市，说是一次文学之旅，又是一次吃食之旅，都体验一下。文学之旅，一辈子旅了无数次，可把“吃”当作体验的主题，却还是第一次。“吃”，哪里没有？值得跑到几百里之外去体验？

吃了几十年，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吃过，简直吃到了世界的尽头。吃满足了口腹之欲，又养了身体，一吃两得，总之是一件合算的事情。几十年前，我还是个小朋友，就听我妈说过：吃了十足，穿了九六。意思是把钱用在吃上，是最合算的，用在穿上，价值就打了折扣。这话用长沙话说起来，很押韵，因此记了几十年。

可是吃，又似乎是一件俗事，不值得认真。一辈子会上会下，讨论过无数问题，却从来没认真讨论过“吃”。一个大学老师，认真地讨论“吃”，总觉得有点与身份不合，就不能想想更高雅的事情吗？

这次到津市，我改变了想法。津市是一座小城，论政治、经济、文化，都不能跟长沙比，更不能跟北京比。但“不能比”三个字，就把津市定位了吗？不见得。津市也有可比的地方，长沙也好，北京也好，津市都可以把“吃”这个项目拿出来，跟它们比一比。北京有大学，有科学院，这津市不能比的，但北京烤鸭跟津市牛肉粉同台竞技，就一定有压倒优势？不见得。津市有津市的骄傲，津市的牛肉粉走遍全国，比北京烤鸭还有渗透力，这就是它的骄傲。

一碗牛肉粉，也可以成为骄傲的理由吗？可以的。牛肉粉既是津市经济的重要支点，也是小城人生命的一种情感寄托。牛肉粉之于津市人，正如皇城根之于北京人，都融入了乡情，融入了儿时记忆。这不但是一种情感记忆，也是一种味蕾记忆，身体记忆。味蕾记忆，有着强大的力量，深刻而执着。味蕾记忆有着非常丰富的内涵，不是“辣”、“香”等等几个字就能表达的。家乡的辣和香，等等，在味蕾上展现的微妙区别，只有在长期体验中积累的记忆，在脑回路那黑暗深处沉淀的记忆，才能够体会到。纯粹与不纯粹，就在于那一丝丝的不同。这一丝丝不同，在情感上，就有了天壤之别。

我是吃着津市牛肉粉长大的，长沙到处都有津市人开的牛肉粉店。不知不觉之间，我也成了半个津市人。我出差到任何城市，早上不论宾馆餐厅有多么丰富的选择，我都是要一碗牛肉粉作为早餐的主打。这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本能。本能也意味着，这是必然的选择。

这次来到牛肉粉的家乡，我细细品味了根据地的牛肉粉。是熟悉的味道，又似乎更加有韵味。把粉一点一点吸进口中，把薄薄的牛肉细细咀嚼，把汤一小口一小口品咂，只到见底，再把额头微微渗出来的汗轻轻擦去，吐一口粗气，一天就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我顺便提一个小小的建议，津市牛肉粉，有走遍中国的力量，但还需要政府出面整合。我们看“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都有全国统一的招牌，因此就有了品牌更高的识别度和认可度。分散经营，各显神通，但有了更高的识别度，能更好的体现品牌的市场力量。

我还想讲讲津市的小吃，也就是零食，比如炒米糕。从小就爱吃炒米糕，喜欢那种香与甜的融汇。长大了，好东西吃多了，就看淡了。这次在津市吃了周华华家的炒米糕，那品质，硬是要高人一筹。质地细致，层次丰富，含在口中，在舌间来回地转，越转越出彩，舍不得下咽。我不知道周华华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是，我要向她表示敬意和谢意。南北特的鹌鹑蛋，也渗透着味道的丰富性，满足了味蕾的超高要求。还有“张老头”牛肉干，我离家之前，家里的一把手反复交代，要买几袋回来，我没放在心上。最后一晚一把手电话催问，我已经到了郊区，无处可买。这回家可怎么交差？简直就是态度问题。冥冥中津市的朋友似乎通了神，知道了我的困境，送了我两袋，让我感激不尽。回到家品尝，回味绵长，让味蕾又一次进入神仙境界，才感到一把手的执着并非空穴来风。我觉得，津市的零食，有渗透到全国的力量，也能够为津市人的生存发展提供一个广阔的空间。

吃，是生命最基础性的要求，但也可以像津市人一样，把品质提升到极致，从而得到境界的升华。在经济的意义上，在味蕾记忆的意义上，在乡情的意义上，它都可以超越“吃”的层次，升华为一种意韵丰富，境界深厚的文化。

文/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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