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慷仁，不认为自己演技好，是剧本和团队吸引好演员

琉球乡的海面清澈透明，珊瑚礁在近海底部一览无遗。高嘉岳身着潜水装备，沉入海洋的最深处，卸下装备，他决定与世界告别，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离开。

他的目光却落在几只海龟身上。他意识到，他的潜水装备和面镜会对海洋造成环境影响，海龟可能会误食这些物品。这一幕出现在电影《有生之年》的预告片中，也是整个故事的开始。一个中年男子高嘉岳决定不轻易死去，至少要回家看看。

这是吴慷仁在电影中拍摄的最后一场戏。他告诉我，当天天气并不好，其他演员已经杀青，只剩下他、摄影师和两位潜水教练在水下拍摄。“其实，剧本中描述高嘉岳想念家人，而‘海龟’这个元素是我们和导演一起讨论出来的。”

“有时候，处于低谷的人会用一种轻松幽默的方式来看待事情，即使面对悲伤。所以高嘉岳会说‘这样不环保’‘我就不想死’。这也是他的性格，他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想法。”

高嘉岳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正经历着存在主义危机。当他回到家中时，他发现家人的生活一团糟，“他们的生活并不比我的好”。他的母亲面临着类似于《娜拉出走》的选择，而侄子在周围的变故中迷失了方向。

电视剧《有生之年》在豆瓣上获得了8.8分的高评价，有观众将其称为“男版《俗女养成记》”。这两部剧都受到了观众的喜爱，都展现了典型的东亚家庭关系。吴慷仁认为两者并不相同。“虽然这两部剧都涉及家庭，主人公都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但制作团队所采用的角度不同，一个是以主人公为中心，另一个则是宏观地展示一组人物。”

《有生之年》的故事并不复杂，关键在于演员能否真实地诠释生活的感觉。吴慷仁成功地塑造了高嘉岳这个角色。

多年来，人们对他的评价一直如此。在许多观众眼中，他甚至成为“评判好剧的唯一标准”。但他始终认为这些评价过于夸张，“我认为这是因为有好的剧本和团队，才会吸引优秀的演员，大家一起拍出好作品，只是演员更容易被放在前台。”

在前几年的采访中，有人问他为什么演技如此出色，他默默地将脸埋进鱼缸里：“你是从哪只眼睛看到出色的演技的？我觉得还好，还有待提高，就是这样。”

吴慷仁并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他在酒吧工作时被偶然发掘，27岁开始演艺生涯，凭借在《下一站，幸福》中饰演的男二花拓也走红。

成名背后是痛苦。他需要重复二十多次才能顺利完成五个字的台词，哭戏都是靠硬哭完成，缺乏表情控制能力，剧组不得不剪掉他鼻涕流下的画面，“我无法调整状态，我就是不擅长，没有那么厉害”。

吴慷仁是最后一批进入中国台湾偶像剧行业的演员。当时，台剧市场开始衰退，制作单位和电视台沿用过去成功模式，演员在不同剧中重复相似的对白。尽管名声大噪，但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发展空间有限：

“在偶像剧时代，以我的能力，接戏可能是一搭没一搭的。说帅，真的没有人家帅；说高，真的没有人家高。那个时候，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在出道五年后，吴慷仁告诉他的经纪人简丽芬，他想独自闯荡一番。他自己担任经纪人，重新学习签合约、处理法务和宣传，同时也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度：

“作为经纪人，你当然是要优先保护演员的权益；但作为演员，我们只是想留下一份出色的表演。有时候看起来会吃亏一点，但这样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有机会证明自己。”

此后的几年里，他接了很多戏，饰演各种角色，学习不同地方的方言，出演说客家话的礼仪师《出境事务所》，出演保险业务员《麻醉风暴》中，还为了扮演《白蚁》中的角色减轻30斤体重。

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说：“35岁后，男演员很难有什么改变，你要求他进步，大概就是这样，不会有太大变化。”吴慷仁和当时的行业从业者一起，在“中年危机”来临之前不断探索和成长。

紧接着，他迎来了事业巅峰，也象征着台湾影视产业复苏的现象级电视剧《一把青》，该剧改编自白先勇的同名作品。

在这部剧中，吴慷仁依然觉得自己演得不好，担心自己无法完美地诠释小说中年轻飞行员郭轸的意气风发和英俊形象。为了角色，他甚至在晚上穿着军装在附近小学操场上练习行军步伐，体验角色的状态。

站在金钟奖最佳男主角的领奖台上，他发表了自己的感言，也表达了当时台剧产业最真挚的愿望：“我希望电视台能够开发更多不同类型的剧集，我们需要更多选择。也许我们不是最有天赋的，但我们可以是最努力的人。”

他们意识到观众并不仅仅喜欢偶像剧，于是开始拯救这个行业，并推出了风格迥异的植剧场。《恋爱沙尘暴》《荼蘼》《花甲男孩转大人》是这一阶段的代表作品，吴慷仁也参与其中。

“影视产业一直在变化，慢慢涌现出不同的元素，职场剧、家庭剧、警匪剧。作为演员，我们开始对行业有所期待：是否会有机会？”

随着流媒体的兴起和国际制作模式的出现，台剧产业迎来了“复苏与新生”。从2019年至今，《我们与恶的距离》《俗女养成记》《华灯初上》《想见你》等剧集都备受好评。随后，B站引入了这些剧集，并于2022年与迪士尼合作制作了豆瓣评分达到8.8的律政剧《正义的算法》，使内地观众看到了更多优质作品。

与此同时，演员的口碑和传播方式也不再局限于电视荧幕。内地观众可以在B站上观看吴慷仁的《麻醉风暴》和《模仿犯》等作品，关于他的二次创作很快引发了新一轮的传播，一段演技集锦的视频播放量达到了249万次。

借助这股东风，原本并非“偶像派”的吴慷仁走进了观众的视野。他经历了台剧的各个发展阶段，如今成为备受期待的收视保证。他仍然觉得自己和整个行业都在摸索中：

“现在台剧的题材非常多样，但多样并不意味着内容好。写作方式和核心表达方式是不同的，团队的实力至关重要。实际上，每年真正成功的作品并不多。影视产业将不断变化，这是供需关系的问题。我相信创作者们一直在努力寻找，每个阶段观众想看的又是什么。”

“在戏剧方面，我们最终都希望朝着一个全球都能看到的阶段发展。你不能只为自己拍戏，走出去很重要。韩剧的成功也经历了不同的阶段。我认为大家都在尝试，暂时的失败可能只是暂时的问题。就像周星驰的电影，当时好像并不那么好，但后来成为经典。所以，不要放弃，继续拍就对了。”

在《有生之年》中，高嘉岳的成长背景与吴慷仁有相似之处：他在不到15岁时离家打工，尝试了近50个工作岗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独立生活。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模板工，在甘蔗田中的一个铁皮屋里生活。他必须接地下水洗澡，洗完澡要等待15分钟，让水中的沙子沉淀，然后再用这个没有门的厕所洗澡。工地上的工作并不安全，当时的安全措施并不严格。在台南科学园的一个脚手架上，吴慷仁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有一次踩到三寸钉子刺穿了脚背，他必须拔掉钉子并注射破伤风疫苗，他发现“这确实具有戏剧效果，血液像抛物线一样飞到空中”。

“其实，（演戏）不是因为共情能力强，而是因为我经历过太多事情。有时候，当我看到路边的摊位时，我才想起我小时候也摆过摊位；当我在餐厅的防火通道看到有人在洗碗、洗菜时，我才想起我曾经在17岁那个夏天和他们很像。”

从模板工、保险员、厨师助手到调酒师，吴慷仁一直为自己的奋斗经历感到自豪。在他刚入行时，他还凭借调酒表演成功通过了一次试镜。“劳工是一种职业，而不是一个阶级，只是巧妙地转变为演员这个职业，向大家展示，假装我们做过某些职业。”

生活是一回事，演绎生活感又是另一回事。在吴慷仁看来，演员不仅需要外形符合角色，还需要对不同群体有足够的观察和体验。

“演员是被动又主动的。被动的一面是，你被挑选，你有角色和剧本，大家期待你演绎一个怎样的角色，这是固定的；但主动的一面是，你可以思考如何更好地通过细节展现角色，他会做什么，会有什么反应，他有什么口头禅。”

2022年，在马来西亚拍摄《富都青年》期间，吴慷仁饰演的角色形象与他本人相去甚远：他生活在马来西亚外劳聚集区，是一个没有身份证、缺乏社会保障的底层临时工。为了塑造这个角色，他先前去了马来西亚生活了一个月。

“我们本身长相端正，但当我们亲身体验角色时，才意识到与角色的差距有多大。我们走在街上暴晒阳光，每天与真正的义工一起工作，学习如何宰杀鸡，融入当地环境。”

拍完《富都青年》，吴慷仁立刻前往香港拍摄《但愿人长久》。那段时间，为了扮演角色，他将自己减轻到53公斤，随后在半个月内增重到66公斤，以赶回去拍摄《有生之年》。

“因为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没有与父母一起生活的记忆，所以《有生之年》中的很多痕迹和细节，都是我从与我在戏中扮演母亲的演员杨贵媚和扮演父亲的演员喜翔哥身上汲取的灵感。例如，我会模仿喜翔哥的个性、站姿和坐姿。”有趣的是，吴慷仁发现自己在瘦下来时和喜翔哥很像。

“剧中的父母都说闽南语，所以我会用导演和工作人员在聊天时说的一些话，来表达角色，例如‘讚讚讚’（赞赞赞）‘氣氛賀’（气氛好），成为角色的口头禅。作为演员，我觉得通过表演展现生活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对表演是一种考验。我相信这也是导演的功力，他们对生活有着独到的理解。”

近年来，吴慷仁成功地塑造了每个角色，使观众印象深刻。观众得出了“吴慷仁擅长接剧本”的结论。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种凭感觉做出的选择：“有时候，我会考虑片酬高低，有时候会看时机。例如，去香港拍摄《但愿人长久》，是因为去年父亲过世后，在‘头七’和下葬之后，我看到了这个剧本，角色恰好是一个父亲，所以我甚至没有问价格就去了。”

他接下来的剧本选择或者争取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它们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演员能否从剧本中看到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吴慷仁始终觉得自己还“不够厉害”，因此他不断接戏，有时还会避免重复过去成功的角色类型：

“演员的生涯并不长久，但我自己并不觉得时间很长，你一年能拍几部戏？在每一部戏中，你能够积累多少经验？你拍一部戏，是为了让大家看到你很厉害，还是为了从中学到东西？我更倾向于后者。”

在《华灯初上》中，他饰演一位变装皇后“宝宝”，他不希望通过奇特的表演加深观众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甚至专门咨询了同为少数群体的朋友，学习舞蹈动作。结果，尽管他在剧中的戏份并不多，但观众对他印象深刻。“他在报纸上出现时，大家都认不出来，几天后才被人发现：这不是吴慷仁吗？”

在女性议题剧《她和她和她》中，他饰演变态上司的角色，甚至让许多观众“第一次脱粉”：

“可能同辈的演员不太愿意接演这类角色，他们担心扮演反面角色会对自己的形象产生影响，谁会愿意饰演一个强奸犯呢？但我对自己并不是非常在意，当时制作人叫我帮忙客串，我就去了。”

“这也是作为经纪人的优势，你在接戏时更加自由，不需要考虑太多。我这些年累积的作品让大家觉得我是一个可以的演员，也许真的是一个比较红的人，选择权会多一些。但我不希望与观众疏远。不要认为这个人只有开高价才能请动，有时候只要剧本好，我都可以接演。”

让一个演员的名字被人们记住并不容易。“在35岁之前，大家多半会叫你剧中角色的名字，因为观众对角色有感情；大概到了35岁时，才开始慢慢被大家记住本名。”

被人记住之后，观众开始关注并观察现实生活中的吴慷仁，并在一定程度上将对角色的好感投射到他身上：原来这个人在社交媒体上会发一些关于剧集和感冒的话题，并喜欢诉说琐事。面对社会议题，他也有自己的思考。

在吴慷仁看来，媒体、大众和演员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我认为艺人的存在是为了娱乐、消费和提供优秀的表演艺术。大家对公众人物的道德标准非常高，我们也确实需要（受到要求），因为我们靠观众吃饭——代言、剧集邀约都反映了大众对你作为演员、歌手或主持人的社会价值的认可。”

“我并没有所谓的公关团队，所以有时候对新闻八卦不太在意。我经常看到自己出现在新闻上，但我只会专注于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大家对是非有一定的辨别能力。”

“至于我个人，我曾经说过希望不要变成讨厌的大人。实现这一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你只能尽力做好不违背良心的事情，最好在诚实的状态下与他人沟通。但有时候，由于你的坦率，你可能会变成一个讨厌的人。实际上，你必须有勇气被人讨厌，因为你无法取悦所有人。”

“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的生活还算轻松惬意。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应该就这样了。说到底，不要迷失自己，别忘了对表演最初的梦想。虽然我不想讲得太学术，但这就是事实。你就是一个演员，做好表演，其他的交给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