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沙 去谢馆

何立伟

９月中，我在北京小住，石玮副馆长微信发来电子邀请函，附言道：９月１６日（周六），是谢子龙影像艺术馆六周岁生日，感谢有您的陪伴和见证，上午１０点，两大新展同时开展以示庆祝，诚邀您莅临参观指导并小聚。遗憾，千里之隔，我一时脱不开身，实在莅临不了。

哎呀，真快，一晃就是六周年了！从最初的建筑方案拿到条桌上讨论，到坐在开馆庆典的鼓乐声中，到我为她写馆记并刻石立在馆前大坪，再到去年我为她写五周年纪念文章，一切恍如昨日。现在，她成了长沙最有调性的艺术高地同最有魅力的文旅网红打卡地，我真是见证了她从孕育、诞生到成长的风雨旅程。也因此，我对她颇有感情。最起码，我也是资深的摄影迷。而谢子龙影像艺术馆（长沙人亲切地叫她“谢馆”），她开办的初心就是“还中国影像艺术一个殿堂级的博物馆”。六年来，我在谢馆观摩了数十场国内外顶级的摄影艺术展，展览中的若干摄影家，都是我心目中的大神、偶像，譬如罗伯特．卡帕。这位最后殉职于越南战场地雷爆炸的世上最伟大的没有之一的战地摄影师，无论是他的人生故事还是他的摄影作品，都深深地令我着迷。我曾经一口气读完了他的摄影和人生的自传《失焦》，然后坐在灯下怅然若失，仿佛我的人生在此刻也瞬间失焦。我在谢馆仔细观摩了他的完整的包含各个时期各个战场上的过去只在印刷品中见到过的作品，甚至听到了他唯一展出的录音。像这样高级别的国际性展事，让我在精神受到洗礼的同时，也让我从摄影艺术上感悟和学习了不少宝贵的经验和知识。还有森山大道、荒木经惟、马丁．舍勒和朱宪民、解海龙等国内外大师的摄影展，同样令我流连忘返，所获甚丰。这样一些展览，无论是学术性还是艺术性、话题性还是新闻性，摆在世界任何艺术场域，都堪称顶流，都应属盛事。从这个意义上说，谢馆不仅属于长沙，更属于中国，属于世界。

我想我回到长沙，还是要来补课，看看为六周年庆而举办的两个新展。

我前几日才从北京回，昨天于是去了谢馆。当然去之前跟石玮副馆长联系了，他就陪我参观邀请函上提到的两个展览。我对顾铮老师策展的《错综的视线：早期摄影在东亚（１８５０年代－１９１９年）》里的历史影像比较感兴趣，这批从１８５０年代－１９１９年的发黄的老照片，是摄影术最初传入东亚时留下的影像，既有来自西方的“他者”对早期东亚社会现实的好奇的摄影观看，亦有来自东亚内部从光学镜头出发的自审与互视。这些老照片让人对１９世纪中叶到２０世纪初期以中国、日本和朝鲜半岛为代表的东亚历史与社会现状有了“在场”的感受。这种观看让历史变得具体，变得具象，变得“亲眼目睹”和“身临其境”。主要观看单元是以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收藏的费利斯．比托、威廉．桑德斯及方苏雅等人的作品为核心，结合西德尼．戴维．甘博的中国摄影、Ｇ．普拉特的中国日本相册及约翰．汤姆．逊等人拍摄于中国、日本和朝鲜半岛的照片所组成。从这些老照片可以看到那个时期发生在东亚的诸如第二次鸦片战争一类的重要历史事件，以及彼时的东亚地区形态各异的社会风俗、民生现状和文化景观。我边看边想，如果我生于那个时候的中国，我会是这些照片中的哪一个人——有着苦哈哈的脸，有着麻木迟钝的表情，面对“他者”的观看的镜头不知所措的那个人？

摄影是时间的艺术，在谢馆，参观者们的视线，透过这些影像，穿越了定格的时间，抵达了历史的现场。

一个好的影像博物馆，她除了建立审美的高度，一定也要建立时间的深度，最终产生文明的厚度。

观看另一个新展《制作真实》时，馆长谢嘉祺也过来了。她是今年五月才履新的，正是意气风发。不一会我也见到了王溪，中国的第一位摄影史博士，现在是谢馆的合作发展部总监。嘉祺和石玮是海归，王溪是学者，他们都非常年轻，虽然他们不是谢馆运营团队的全部，但他们很能代表团队的整体面貌，朝气蓬勃，脚踏实地，敢为天下先。《制作真实》是国内一群新锐的年轻摄影家的主题性群展，非常当代、前卫、观念，年轻人在表达着与过往视觉经验不同的对“真实”的认知和对“真实”的表达，实际上，他们通过陌生的影像语言，个个呈现着自己的心灵图景或者说心灵幻象。这个展览告诉人们，摄影这门艺术，无论是技还是道，都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嬗变。古老的视觉经验显然不够解释我们对生活和生活的真实的新的感受。不够解释，也不够呈现。于是年轻的艺术家们在左冲右突地探索新的表达，和新的“制作”。他们代表着年轻一代摄影人的新的影像审美。

我想谢馆用这两个新展来庆祝自己的六周岁成长纪念是有深意的。面对广阔的生活和无尽的世界，她表现出了自己开放的姿态：前一个展览是向历史开放，后一个展览是向未来开放。

作为目前全国最大的公益影像艺术馆，我在观看两个新展的时候，石玮告诉我，实际上，我们是五个展览同时展出。另外三个展览是《看见五千年——跟着动脉影一起看国宝》、《永远的想象——小王子纪念艺术展》、以及《光的尽头，奇象丛生》。差不多１０００平方米的展线上，同时呈现五个展览，内容之丰富、饱满，可以让参观者目无暇接，如果仔细看，一天是看不完的。中秋国庆双假期间，每天都是数万人来参观、打卡，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后来石玮微给我几张彩色的图表，是湖南国土资源规划院公布的从７月３１日－８月６日的整个网红长沙的文旅盛况的官方统计数据。从图表和统计中可以直观地看出，谢馆是我们亲爱的长沙长假期间最受欢迎的网红打卡地之一。我虽然远在北京，但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热闹盛况。在烟火万丈的长沙，谢馆这朵艺术之花，一定是迎着秋风，朝天怒放，风华绝代。

在《中国旅游评论》今年第二辑上，刚刚刊发了新馆长谢嘉祺的一篇文章，题目是《让艺术馆“个性”生长——谢子龙影像艺术馆的长期主义道路》。这篇长文回顾了谢馆开办的初衷，走过的道路，从建筑的理念，到艺术空间可以做些什么，到如何吸引观众，要做就做世界唯一，到艺术馆的社会责任与文化自觉，一直到展望未来，如何继续引领影像艺术的发展方向。谈得非常好，谈得诚实而恳切，透露出了这位年轻的美女馆长对影像艺术馆的本体认知，责任担当和发展思路。我特别欣赏的是她用了“长期主义”这个有着巴菲特投资理念的词语，作为谢馆的发展理念。它意味着谢馆不做短视的事，趋功近利的事，一切都以长远的发展作为出发点，稳步地，扎实地，有战略地向前推进，直到她成为全球口碑最好的民营影像艺术馆。

年轻人了不得，我分明已经看到谢馆的未来了。